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易学习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对于孙连城这位“胸怀宇宙”的区长,他也是早有耳闻。
“你是光明区区长孙连城?”
“是是是,市长,我是孙连城。”
孙连城连忙点头。
“我听说,你也是光明峰项目的副总指挥?”易学习问道。
“对对,我是副总指挥。”孙连城老实回答。
“那这座桥的建设,你也参与了?”
“参与了,参与了。”
孙连城回忆了一下。
“当时主要是负责一些协调工作,具体的施工我不太懂,但我记得。”
“所有的程序,都是按照规矩来的,图纸、招标、用料,那都是有记录可查的。”
易学习点了点头。
他对孙连城这种“按规矩办事”的作风,此刻反倒有几分认可。
至少,这意味着当年的文档是齐全的,有迹可循。
“孙连城同志。”
“你给我解释一下。”
易学习指着不远处的断桥残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连城嘴唇动了动,脸上满是苦涩。
“市长,这座光明大道高架桥,是五年前建成的。”
“当时主持修建的,还是李达康书记。”
“为了保证质量,达康书记当年特意引进了欧罗巴的最高标准。”
“设计使用年限是四十年,如果保养得当,用六十年都没问题。”
孙连城的声音很低,但在这哗哗的雨声中,却异常清淅。
“为了防止有人偷工减料,当时用的混凝土标号、钢筋粗细,全都远远超过了国家标准。”
“别说是一场暴雨了,就算是再大两倍的雨,也不可能把它冲垮!”
易学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既然质量没问题,那它为什么会塌?”
孙连城沉默了。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积水,一言不发。
那副样子,分明是知道内情,却不敢说,也不能说。
易学习盯着他看了几秒,换了个问题。
“桥底下被压的,是什么人?”
“是过路的车,还是……住在桥下的居民?”
“这一片局域,是不是早就规划为拆迁区了?”
“他们的搬迁协议,都签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孙连城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依旧不说话,但这个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易学习懂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
“九条人命。”
“孙连城,你记住,这是九条人命!”
“这件事,必须有人给我们一个交代!”
……
半小时后。
汉东省委,副书记办公室。
祁同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的,正是刚刚从京州传真过来的事故卷宗。
“光明区高架桥坍塌事故……”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锐利。
有意思。
真的很有意思。
自己刚刚卸任公安厅长,前脚才离开,后脚京州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时间点卡得这么准,说这是意外,谁信?
这分明是有人在搞事。
而且,是冲着他来的。
或者说,是冲着他刚刚离开的那个位置,以及那个位置所代表的一切来的。
这是想干什么?
给他一个下马威?
还是想试探一下,他祁同伟对汉东警界的掌控力,到底还剩下几分?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不管你是谁,既然敢伸手,那就要做好被剁掉爪子的准备!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门开了,一个身形挺拔,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正是刚刚从京海市公安局长的位置上,调任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的孟德海。
“祁书记,没打扰您工作吧?”
孟德海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充满了尊敬。
祁同伟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是德海同志啊,快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孟德海在椅子上坐下,却只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
“祁书记,我是特地来感谢您的。”
“要不是您当初力排众议,把我从京海调到省厅,我孟德海现在恐怕还在京海原地踏步呢。”
“还有安欣那小子,您不但把他从交警队调出来,还让他当上了青华区的分局副局长。”
“这孩子,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说一定要找机会当面谢谢您。”
孟德海的语气十分诚恳。
他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安欣能有今天。
全都是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领导一手提拔的结果。
这份恩情,他必须记在心里。
祁同伟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的能力,我看在眼里,安欣是个好苗子,我也很欣赏。”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给了你们一个应得的机会而已。”
“不用把这些事总挂在嘴上。”
“对了,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道谢吧?”
孟德海点了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是的,祁书记。”
“今天下午,省委组织部找我谈话了。”
“我接到了新的调令,即将出任京州市委常委、市政法书记。”
“所以,特地来向您请示一下,到了京州之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京州市政法书记?
祁同伟闻言,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孟德海。
沉稳,内敛,眼神里透着一股寻常武警出身的干部所不具备的书卷气。
这种气质……
祁同伟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高育良。
没错,孟德海给他的感觉,和当年那位运筹惟幄的汉东大学正法系主任,竟有几分神似。
都是那种不动声色,却能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人。
这样的人,用好了,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祁同伟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到了京州,你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达康书记了。”
祁同伟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个人,你怎么看?”
孟德海心中一凛。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
但实际上,他脑子里早就把李达康这个人盘了无数遍。
“祁书记,您让我说,那我就说几句心里话,可能不太中听。”
孟德海的腰杆依旧笔直,眼神却十分坦诚。
“行,你说,我听着。”祁同伟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对李达康同志的评价,就两个字——酷吏。”
孟德海一开口,就扔出了一个分量极重的词。
“哦?酷吏?”祁同伟眉毛微微一挑,显然对这个评价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