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
殿内没有仙乐，只有凝固的神血，和死一样的寂静。
往日里雕龙画凤的擎天玉柱上，此刻布满了刀劈斧凿的裂痕，金色的神血从裂缝中渗出，尚未干涸，散发着一股甜腻的腥气。
蚊道人、黑袍、巨蝎等一众新朝新贵，垂手立于殿下。
他们的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亲手颠复了历史的、混杂着敬畏与颤栗的肃穆。
宝座之上，无天闭着双眼。
那股由量劫催生，足以让他硬撼各大势力的磅礴伟力，正从他的四肢百骸缓缓抽离，回归于天地之间。
三十三天已过，天道加持的时限到了。
他的境界，从那触摸到圣人门坎的半步圣人，重新落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但这并非虚弱。
那是一种潮水退去后，露出的坚不可摧的黑色礁石的质感。
外力尽去，剩下的，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无天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众将。
“庆功的话，以后再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所有人神魂一凛。
“计划，进入下一阶段。”
无天屈指一弹，数十枚漆黑如墨的玉简，化作一道道流光，精准地飞入每一位大罗金仙的手中。
“一部分人，暂代天庭旧神职，莫让凡间乱了纲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蚊道人等一众杀性最重的妖魔身上。
“剩下的人，带队下界。”
“玉简之上，是你们的目标。”
无天的声音骤然转冷，那股寒意，让修为已至准圣的蚊道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记住，只准对名单上的地方动手。”
“若有谁敢擅作主张，对名单之外的生灵出手……”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
“我，会亲手抹掉他。”
……
这一日，洪荒四洲的天空，被数百道黑色的流光彻底撕裂。
一场针对佛道两教的，外科手术般精准的清洗，开始了。
东胜神洲，一座金顶辉煌的道观内，肠肥脑满的观主正搂着新纳的美妾，欣赏着从山下信徒家中强征而来的古玩。
十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穿过了护山大阵，出现在他身后。
法宝的光芒仅仅亮了一瞬，便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半个时辰后，冲天的魔火将这座道观连同里面所有的污秽，烧成了一片白地。
而在距离此地不过百里的一座破败山神庙，几个面黄肌瘦的小道童，正将自己仅有的半块干粮，分给一个逃难至此的凡人老妇。
一支魔军小队自高空呼啸而过，为首的魔将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便挥手示意队伍绕行，没有惊动下方丝毫。
杀戮，并非混乱。
被列入名单的，皆是些早已腐朽，鱼肉苍生的毒瘤。
新的秩序，正在用最血腥、也最冷酷的方式，强行创建。
……
花果山，水帘洞。
万籁俱寂。
孙悟空盘膝坐于石台之上，周身气息圆融，与整座花果山的脉动合而为一。
自南海归来，他已在此枯坐万年，参悟那准圣之道。
忽然，他睁开了双眼。
那双金色的神眸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踏上了花果山的地界。
是佛门的气息。
可这气息，却象是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充满了死寂与绝望。
孙悟空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水帘洞之外。
一个身穿破烂僧袍的小沙弥，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布满青笞的石阶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朝着水帘洞的方向，艰难地爬行。
他看到了孙悟空。
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里，象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来者何人？”孙悟空静静地看着他。
“斗……斗战胜佛！”
小沙弥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这个名号，随后再也支撑不住，头颅重重地磕在地上。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小僧……奉燃灯古佛之命，特来寻您！”
孙悟空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燃灯？
“三界……乱了！”小僧的声音如同泣血，“有一大魔号无天……他攻破了须弥山，镇压了我佛如来！天庭……也败了！”
“你说什么？”
孙悟空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一步上前，大手伸出，却并未揪住对方的衣领，而是虚虚一托，用一股柔和的法力将他托起。
“你这小和尚，莫不是在说胡话？佛祖与玉帝何等神通，三界之内，谁能……”
他的话，停住了。
那小僧，正用一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从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怀中，捧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简陋木盒。
孙悟空沉默地接过木盒。
打开。
盒内，一颗通体琉璃，佛光内蕴的舍利子，静静地躺着。
一股磅礴浩瀚，却又带着一丝万念俱灰的准圣道韵，扑面而来。
那是燃灯古佛的本源舍利。
孙悟空握着木盒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再不尤豫。
双目之中，两道洞穿天地的金色神光，悍然爆射而出！
他的视线，越过东海，越过南瞻部洲，俯瞰向那片广袤无垠的洪荒大地。
下一刻，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曾经金碧辉煌的须弥山，此刻被无尽的魔气笼罩。
他看到了，那座高悬于九天之上的凌霄宝殿，宝座上坐着的，是一个身穿黑袍的陌生身影。
他看到了，无数妖魔正在追杀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仙佛。
他看到了，大地之上，烽烟四起，血流成河。
这方天地。
真的，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