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谬赞,臣,徨恐。”伯邑考深深下拜,姿态躬敬到了极点。
“你父亲被困朝歌多年,想必你也很是想念他吧?”
“臣,日夜思念父亲,不敢或忘。”
“好!”殷寿一拍龙椅,声音里满是赞许与大度,“孝心可嘉!来人,去请西伯侯!”
“今日,朕便让你们父子团聚!”
伯邑考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里,第一次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
他知道,这是他与父亲,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
当夜,望云楼设宴。
丝竹悦耳,宫女曼舞,一派歌舞升平。
殷寿频频举杯,对伯邑考大加赞赏,言语间甚至流露出要将他留在朝歌,委以重任的意思。
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如一柄冰冷的利刃,骤然撕裂了所有虚伪的祥和!
“有刺客——!”
火光冲天而起,禁卫的喝骂声、刀剑碰撞的金铁交鸣声,瞬间将整座宫城搅成一锅沸水。
宴席上的殷寿“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护卫瞬间将他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
很快,一名禁军将领浑身浴血地冲入楼内,单膝跪地,手中高举着一柄还在滴血的短剑,脸色铁青。
“禀陛下!在贵妃娘娘寝宫外,抓获刺客一名!”
“此獠胆大包天,竟敢夜闯后宫,意图行刺贵妃娘娘!”
他将那柄短剑高高举起,剑身上,两个古朴的篆字在火光下闪铄着森然的寒光。
“西岐!”
“而刺客身上,搜出了这个!”
一块雕工精美的玉佩,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玉佩四分五裂。
殷寿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那双燃火的眼眸中,杀机如实质般喷涌而出。
“宣,伯邑考!”
一身囚服的伯邑考被粗暴地押了上来,他脸色苍白,眼中却是一片了然的死寂。
“陛下,臣冤枉!”
“冤枉?”殷寿一步步走下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这玉佩,是不是你的?”
伯邑考看着地上的碎片,身躯微微颤斗。
“是……但臣不知它为何会……”
“来人!将刺客带上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被拖了上来,当他抬起头时,伯邑考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张脸,他认识。
是西岐谍报营中,一个早已被记录在册,死于南征途中的死士。
“说!是谁指使你的!”
比干上前一步,声色俱厉地喝问。
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伯邑考。
“是……西岐少主……”
“他命我……刺杀妖妃,搅乱朝纲,以为……西岐起兵,制造……时机……”
话音未落,他便七窍流血,头颅一歪,当场气绝。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化作利剑,狠狠钉在了伯邑考的身上。
人证,物证,俱在。
这是一个从他踏入朝歌那一刻起,就已经为他量身打造的,必死之局。
“伯邑考,你可还有话说?”
殷寿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伯邑考缓缓跪直了身体,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苍白而可笑的。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西岐的山,西岐的水,闪过父亲苍老的脸,和二弟姬发那张总是写满苦恼的脸。
“臣,无话可说。”
他的声音,平静而坦然。
“只求陛下,信守承诺,放我父亲归乡。”
“放?”殷寿笑了,那笑声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你行刺朕的爱妃,图谋不轨,还想让朕放了你那老奸巨猾的父亲?”
“来人!”
他厉声咆哮。
“将伯邑考,给朕……剁成肉酱!”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比干与商容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若能借此机会,将姬昌父子一并除去……
然而,就在这时。
“陛下,万万不可!”
许多朝中大臣站了出来,神情恳切,仿佛在为姬昌求情。
“姬昌治理西岐千年,德行天下,此次刺杀之事,必是伯邑考一人利欲熏心所为,与西伯侯无关啊!”
“是啊陛下,西伯侯这些年一直被软禁在侯府,寸步未出,断无可能参与此事!”
“陛下刚刚才允诺放人,若此刻反悔,恐失信于天下诸候啊!”
一个又一个老臣纷纷站了出来,声泪俱下地为姬昌求情。
殷寿看着这出君臣一心、感人肺腑的戏码,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知道,这些老狐狸,是在逼他。
他们要的,不是姬昌的命。
他们要的,是让天下人看到,人皇殷寿,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君主。
虽然早有预料,但眼下这个情况仍然让殷寿有些不快。
“罢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心中的杀意被强行压下。
“念在西伯侯这些年安分守己,此事与他无关!”
“即刻解除对姬昌的禁令,让他滚回西岐去!”
他冰冷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跪在地上的青年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至于伯邑考……”
“凌迟处死,曝尸三日!”
……
三日后。
城西侯府。
姬昌站在门口,看着那辆即将送他回家的马车,身形枯槁,仿佛一瞬间苍老了百岁。
他没有去刑场看儿子最后一眼。
因为他知道,他若去了,便再也走不了了。
“侯爷,该启程了。”
护送的将领躬敬地催促道。
姬昌点了点头,正要上车,却忽然停住。
他转过头,望向那座他被囚禁了数十年的府邸。
那里,空无一人。
“姜先生呢?”他声音沙哑地问。
将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回侯爷,不知。昨日去请时,府里便已人去楼空。”
姬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那个陪他下了数十年棋,听他讲了数十年劳骚的古板老头,走了。
“走吧。”
他登上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朝歌城的一切。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向西而去。
而在距离朝歌千里之外的官道上。
一个身背简陋行囊的白发老者,正迎着风沙,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西岐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却走得比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要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