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焦急、或困惑的脸。
“但怎么打,由我们说了算。”
他顿了顿,继续道。
“大军即刻开拔,南下。但要慢,每日行军三十里即可,沿途安营扎寨,务必弄出十倍于我们兵力的声势来。”
“一边打,一边派人,去见鄂崇禹。”
大夫散宜生眉头紧锁,他上前一步,躬身问道:“少主,您的意思是……议和?”
“不是议和。”
伯邑考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其温和外表截然不同的锋芒。
“是让他降。”
“什么?”
散宜生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鄂崇禹投降?他连圣旨都敢撕,是宁死不屈的性子,怎么可能……”
“降,不是降朝歌。”
伯邑考一字一顿,声音在死寂的大厅中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众人的心头。
“是降我西岐。”
整个大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伯邑考这个石破天惊的想法,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收编南伯侯?
这是何等疯狂!
又是何等大胆的念头!
“让他带着他的人,他的兵,他的家当,并入我西岐。”
伯邑考的声音,如同魔咒。
“如此一来,对朝歌,我们是奉旨讨逆,大获全胜。对我们自己,是保存了实力,甚至还壮大了力量。”
“殷寿要我们两败俱伤,我们,偏不如他的意。”
散宜生倒吸一口凉气,他被这个计划的精妙与胆魄所折服,但理智又让他看到了其中巨大的风险。
“少主,此计虽妙,可……鄂崇禹会同意吗?”
他忧心忡忡。
“这等于是让他放弃南伯侯的基业,将身家性命,尽数交到我们手上。以他的脾性,恐怕……”
“他会的。”
伯邑考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洞悉人心的笃定。
“是死,还是换个地方活着,这选择不难做。”
“他现在是天下皆知的叛逆,是四面楚歌的孤军。殷寿的屠刀随时会落下,而我们,是他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跳脱的声音响起。
“大哥,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后勤……压力有点大啊。”
次子姬发从人群中走出,他挠了挠头,脸上满是实际的苦恼。
“我们现在是八十万大军,鄂崇禹那边,怎么着也得有个五六十万兵马吧?再加之跟着他们的老弱妇孺……哪怕按少了算也有二百多万张嘴,我们就算把粮仓掏空了,能撑多久?”
他掰着手指头,算得一脸愁容。
“这可不是多添几双筷子的事,是二百多万双啊!”
这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让大厅里那凝重到几乎窒息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许。
伯邑考看着自己这个总是先算柴米油盐的二弟,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笑了。
“父亲屯粮数千年,为的是什么?”
他反问道。
“不就是为了养兵吗?兵都养了,还怕多几张嘴吃饭?”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他看向姬发,目光变得郑重。
“二弟,从今日起,西岐所有粮草、军械、辎重,尽数由你调配。我要你做好准备,准备接纳整个南境兵马的准备。”
姬发脸上的苦色一扫而空,神情瞬间肃然,他重重抱拳,声如洪钟。
“大哥放心,只要西岐还有一粒米,就不会饿死一个兵!”
“好。”
伯邑考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青年。
那青年眉清目秀,气质沉稳,正是四子姬旦。
“信使的人选,我也想好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信使,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
伯邑考的视线,在厅中那些自告奋勇的武将和谋臣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自己四弟的身上。
“我们能有今日之窘境,西岐内部,必有内鬼,向朝歌通风报信。寻常的信使,走不出百里,消息便会传到殷寿的案头。”
“所以,这次,只能自家人去。”
他看着姬旦,沉声道:“四弟。”
姬旦上前一步,对着兄长,深深一拜。
“大哥。”
“你亲自去一趟南境。”
伯邑考的声音压得很低。
“不要走官道,不要经驿站,哪怕多绕些路,多费些时日,也务必要将我的亲笔信,亲手送到鄂崇禹的手上。”
“记住,你的安危,关乎着两地数百万军民的性命。”
姬旦没有多言,只是抬起头,那双与伯邑考同样沉静的眼眸里,写满了不容动摇的坚定。
“大哥放心。”
他接过那封关系着西岐未来的信,郑重地贴身藏好。
“散会。”
伯邑考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后堂。
那背影,竟与他父亲姬昌有七分相似,却又比父亲多了几分年轻人独有的锋芒。
大厅之内,西岐的臣子们面面相觑,眼中的慌乱与绝望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兴奋的火焰。
一潭死水,被彻底搅活了。
这头沉睡了千年的西岐雄狮,在人皇殷寿的逼迫下,终于张开了它的獠牙。
只是这一次,它咬向的,并非殷寿希望它咬向的猎物。
…………
西岐奉旨讨伐南伯侯的消息,如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散了朝歌上空盘桓数日的阴云。
望云楼中,殷寿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他将一枚晶莹的葡萄抛入口中,汁水在齿间迸裂,满口甜香。
“伯邑考那小子,还算识时务。”
“朕还以为,他会学鄂崇禹那个蠢货,跟朕硬扛到底。”
苏妲己正跪坐在他身侧,玉手轻柔,为他捶着腿,闻言只是浅笑。
她那双能勾魂摄魄的狐媚眼眸里,却不见半分真正的喜色。
“陛下,西岐这头雄狮,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拔了牙。”
“哦?”
殷寿来了兴致。
“爱妃是觉得,其中有诈?”
“诈倒不至于。”
妲己摇了摇头,素手为他斟满一杯琥珀色的酒液。
“姬昌那只老狐狸被我们扣在手里,伯邑考不敢乱来。”
“只是……我总觉得,这盘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