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厌丹田内那丝针对玉简的诡异贪婪波动,如同黑暗中一闪而逝的鬼火,短暂地灼烧了一下顾伯山的神经,随即又隐没下去,再无痕迹。
它带来的惊悸与荒诞猜想,被眼前更切实、更庞大的阴影所复盖——那座由“新政”亲手筑起并标好价码的付费高墙,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吞噬着本就稀薄的寒门希望。
庙内的绝望,因此添上了一层麻木。
连愤怒都显得奢侈,剩下的只有一种认清现实后的死寂。
顾家像被遗忘在深海沟壑里的残骸,只能感受着上方水层因强族盛宴而传来的沉闷震动。
顾全带回的后续消息,进一步印证了这冰冷的现实。
“族长,坊市里全乱了套了。”顾全的声音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疲惫,“那些原本还有点盼头的散户和小家族,现在彻底疯了。有点家底的,都在砸锅卖铁,凑那一百灵石一次的‘小班课’名额,哪怕只是候补,也争得头破血流。”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表情:“更离谱的是,因为那三十个名额大半内定,真正流出来的极少,现在黑市上,一个‘小班课’的旁听资格,就是蹲在教室外面听个响的那种,都被炒到了三百灵石!就这,还有价无市!”
三百灵石,听个响。
庙内响起几声压抑不住带着哭腔的嗤笑。那是绝望到极致后,神经断裂的声音。
“这还不算完。”顾全继续倒着苦水,“因为免费公开课取消,道院那些有点名气的讲师、甚至是一些内门的精英弟子,都嗅到了味道,纷纷下山‘兼职’了。”
“兼职?”
“对,私教!”顾全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带着腥气,“现在棚户区外围,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到处都挂着‘道院认证’、‘精通考点’、‘包过灵根感应关’的牌子!价格嘛……最便宜的‘速成班’,一天也要十块下品灵石!稍微好点的,要价堪比那小班课!”
私教盛宴。
新政关闭了免费的大门,却为另一场饕餮盛宴拉开了帷幕。
资本的触角从未如此深入地渗透到教育的最底层。那些原本或许还有一丝清高气的道院修士,在灵石的驱动下,纷纷化身最精明的商人,将知识切割成明码标价的商品,向那些抓不住救命稻草的寒门家长兜售。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南宫家的飞舟了。”顾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畏惧,“不是一艘,是三艘!直接停在了棚户区上空,悬在那里,象三座华丽的宫殿。下来十几个穿着南宫家服饰的修士,气息强得吓人,最低也是筑基后期!他们……他们是来接他们家那位神童去‘特训’的,据说请的是道院一位退隐的元婴长老做私教!”
飞舟悬空,元婴私教。
这场景,与土地庙内的破败、与顾厌那需要全族魂力才能勉强维持的“魔改”修行,形成了天地云泥般的对比。
那不仅仅是资源的差距,更是维度上的碾压。
“还有司马家,”顾全补充道,“他们没这么大张旗鼓,但听说直接把家族在附近的一个别院改成了‘考前冲刺营’,不仅请了私教,还运去了小型的‘仿真千机罗盘’和‘问心幻阵’残片,给他们家那些参考的子弟做适应性训练……”
仿真罗盘!幻阵残片!
顾家连真正的罗盘和幻阵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只能靠鬼手七那点语焉不详的情报和自身的想象去揣测,而别人,已经可以在家里进行仿真考了!
信息差、资源差、装备差……每一样,都如同一道天堑,将顾家隔绝在希望的彼岸。
庙内安静得可怕,只有族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酸涩的味道,那是希望彻底腐烂后发出的气息。
顾伯山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地上干枯的草茎。他想起之前风险员提到的“特殊人才培养信道”,想起那需要“额外担保”的条件。现在他明白了,那所谓的“信道”,恐怕就是连接这场私教盛宴的某个入口。而担保,自然是顾家无法承受的灵魂烙印。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土地庙而来。声音里夹杂着眩耀、议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快看!那是流云斋的孙讲师!他可是带出过好几个道院外院弟子的!”
“听说他一个小时收费五块灵石!还得提前三天预约!”
“啧,五块?刚才我看到翠微阁的刘师姐,人家是内门弟子,开口就是十块灵石起步,还只辅导有潜力的双灵根以上!”
“完了,我家那小子才三灵根,这点家底,请谁去啊……”
一群穿着稍显体面、但依旧带着棚户区痕迹的散修家长,簇拥着一位身着淡蓝色道袍、面容矜持的中年修士,从庙门前经过。
那孙讲师微微昂着头,目光扫过破败的土地庙,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篾,随即被更多围上来的家长淹没。
这一幕,象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土地庙与外界最后一点脆弱的隔膜。
私教盛宴的喧嚣与浮躁,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涌了进来,映衬着庙内的死寂与绝望。
“私教……”顾叔望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咱们请不起私教,但咱们有‘私教’啊……”
他猛地转头,看向顾伯山,眼中闪铄着疯狂的光:“族长!咱们最大的‘私教’,不就是厌儿肚子里那玩意儿,还有咱们这一家子快烧干的魂吗?!”
“它教咱们怎么在绝境里扒拉食儿!教咱们怎么用痛楚当鞭子!教咱们怎么把一身烂骨头磨成钉子,去扎那些王八蛋的脚底板!”
这话如同疯子的呓语,却奇异地点燃了庙内最后一点残存的火星。
是啊,他们请不起道院的讲师,但他们有这仙界最残酷、最直接的“老师”——生存本身,以及附着在生存之上的所有痛苦与算计。
顾伯山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回顾厌身上。小家伙似乎被外面的喧闹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蹙了蹙眉,体内那冰冷的异种能量随之微微荡漾。
黄金瘤、痛苦、魔改功法、全族魂链……这些被主流鄙弃、被视为邪路和灾难的东西,此刻,反而成了他们唯一拥有的、独特的“教育资源”。
一场由豪门资本主导的私教盛宴,正在庙外如火如荼地上演。
而庙内,一场基于自身血肉与魂魄的、更加极端和诡异的“私教课”,也即将被推向前台。
顾伯山眼中最后一点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轻声开口,象是在宣布一个神圣而残酷的誓言:
“从今天起,厌儿的‘私教’,就是我们顾家四十几口人的命。”
“教材,就是这仙界的冷酷规矩和我们的血肉之躯。”
“目标,不是在他们的考场上拿高分……”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
“而是活下去!用我们自己的方式,狠狠地活下去!”
私教的兴起,堵死了所有的常规道路。
却也逼着顾家,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邪路上,走得更深,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