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沉入一种黏稠的、令人呼吸困难的死寂。
“镇灵匣”投下的猩红光芒一如既往,将每个人脸上绝望的纹路刻得更深。
顾厌昏睡在父亲怀中,丹田处那“黄金瘤”的搏动微弱却固执,如同寄生于此的第二颗心脏。魂契仪幽蓝的光幕上,各项数据在低值区间艰难徘徊,唯一的“好消息”是那f-级废灵根构成的天然枷锁,依旧死死限制着胚胎的贪婪,将爆体的高风险压制在一个“相对可控”的范围内。
但这“可控”,代价是全族灵魂的持续枯竭和顾厌心智的缓慢侵蚀。
日供的阴影尚未以实质性的方式再度降临,但那冰冷的数字——每日五缕灵气——如同悬颈之刃,寒气早已浸透每个人的骨髓。
在一片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声中,一位蜷缩在阴影里的老族叔,忽然动了动。他干裂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算……就算厌娃子命硬,扛住了这鬼东西……”他枯槁的手指颤斗地指向顾厌的方向,“以后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祠堂里异常清淅。
“我们顾家……还能有什么以后?”旁边有人麻木地接口,语气里没有疑问,只有陈述。
老族叔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扫过一张张灰败的脸,最后落在顾厌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混杂着绝望、一丝残馀的慈爱,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难道……就让他……象他叔一样,哪天也消失不见,去黑矿坑里给人当奴工,吸干最后一滴血,换几块嚼不动的灵石回来?”他说出了那个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不敢触碰的禁忌。
顾伯山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顾厌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苏婉则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将脸埋进儿子散着灰白发丝的头顶。
黑矿坑。那是修真界最底层的血肉磨盘,是灵根尽废、走投无路的修士最后也是最短的归宿。进去的人,从未有能出来的。
“不然还能怎样?”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认命般的疲惫,“我们这等人家,灵脉股份快没了,全族背着一屁股还不清的灵根贷,厌娃子身上还挂着这么个吞金噬命的瘤子……除了黑矿坑,还有什么地方能换灵石?”
“有。”
老族叔猛地吐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个遥远得如同神话传说般的名字:
“……‘华清道院’。”
四个字落下,祠堂里出现了片刻绝对的凝滞。
仿佛这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道惊雷,劈得所有人魂灵出窍。
随即,一片压抑不住的、带着荒谬和嗤笑的骚动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华清道院?七叔公你疯了吗?!”
“那是108强族嫡系子弟才能踏足的地方!我们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入门测的荐书你知道要多少灵石吗?把我们全族拆零碎了卖都凑不齐一个零头!”
“厌娃子现在这样……五岁,f-灵根,丹田里还揣着个不定时炸弹……送去华清道院?怕是连门口那对看门的石狮子都通不过灵根检测!”
嘲讽、苦笑、绝望的驳斥……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荒谬感刺痛后的激动。
华清道院。
那是云端之上的存在,是仙界未来掌权者的摇篮。它的名字与顾家此刻的绝望和泥泞,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提出这个建议的七叔公,脸上却没有丝毫玩笑的神色。
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浑浊的光反而因为众人的激烈反应而亮了些许,那是一种被逼到极致后、不管不顾的疯狂。
“黑矿坑是必死!进去就化成灰了!”他猛地提高音量,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华清道院……至少……至少是个念想!是个路子!”
“那是做梦的路子!”一个中年族人红着眼睛吼道,“我们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资格是用灵石铺出来的!”七叔公嘶声反驳,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魂契仪,“厌娃子现在不一样了!他丹田里那东西……那是个金丹胚胎!就算长得慢,它也是个金丹!万一……万一将来……”
“万一什么?万一它能被养大?拿什么养?拿我们全族最后这点魂渣子吗?”有人尖刻地打断他,“就算……就算天塌下来真有万一,养大了,那东西也是司马家的!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我们只是‘培养皿’!到时候司马家一句话,连人带丹一起收走!我们屁都捞不着!还得倒贴进去全族的命!”
这话象一盆冰水,狠狠浇熄了七叔公眼中那点不正常的狂热,也浇得所有人透心凉。
是啊。契约。那卷金色的、沾着血的金科玉律。他们付出一切,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华清道院?就算倾家荡产把顾厌送进去,最终得益的,也只会是司马家。顾家,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垫脚的泥。
激烈的争论像忽然而起的野火,烧了片刻,便迅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熄灭了。
祠堂重新沉入死寂。比之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刚刚燃起的、哪怕荒谬无比的念头被彻底掐灭,带来的不是平静,而是更彻底的虚无。
黑矿坑是看得见的坟墓。
华清道院是摸不着的幻影。
无论选哪条,都是死路。
顾伯山始终沉默着。他听着族人的争论,看着他们眼中燃起又熄灭的光,心脏象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低头,看着儿子昏睡中依然痛苦蹙起的小眉头,看着那丹田处微微凸起的异物。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在缓慢地、持续地吸收着周围稀薄的灵气,甚至包括顾厌本身微弱的本源,也包括通过魂契链丝丝缕缕传递过来的、全族残存的灵魂力量。
它就象个无底洞。
而他们,连填满这洞口的边角料都快没有了。
“都别吵了。”一位始终不曾开口的族老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
“华清道院……以后谁也别再提了。”他闭上眼,声音里没有一点波澜,“那不是我们该想的路。”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每个字都象是从深渊里捞出来的,冰冷而沉重:
“想想明天……那五缕灵气的日供,怎么办。”
现实的重锤,再次狠狠砸下。
刚刚关于“未来”的短暂争执,象一个苍白而讽刺的笑话,消散在浓稠的绝望空气里。
会议结束了。
没有结果,只有更深的绝望。
族人们默默地蜷缩回各自的角落,象一群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没有人再看顾厌。
希望不曾来过。
幻灭之后,是彻骨的寒。
只有墙角那台利息计算器,依旧忠诚地、冰冷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以及不断累加的债务。
“咔哒。”
倒计时:-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