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区块生成后的第五天，阵法师老王的神念传讯，以一种近乎“狂轰滥炸”的频率，挤满了顾家祠堂节点的接收队列。
顾厌每次调取，都能听到老王那混杂着亢奋、疲惫、抓狂和莫名自豪的嗓音，在神识中立体环绕播放：
“厌哥！汇报！东域‘青石镇-算得快’节点成功用二十筐野灵莓，换到了二十五张清洁符外加两瓶劣质辟谷丹！交易完成！虽然过程曲折——对方节点差点把‘野灵莓’的灵气特征误判为‘低等火蜥蜴粪便’，吵了半个时辰——但总算成了！链上第一笔实物交割啊！”
“厌哥！急报！黑风寨那帮莽夫……哦不，好汉，把他们寨子门口那棵长了三百年的‘黑铁木’给砍了，说要‘上链拍卖’，底价标了个‘贡献点一百’，还附加条款：拍得者需自备人手运输，且‘概不负责黑风寨周边流窜妖兽的骚扰问题’……这能行吗？那木头除了硬点，没啥灵气啊！”
“厌哥！求救！北边‘寒水潭’节点和‘暖阳坡’节点打起来了！因为寒水潭那边记录‘互助采集冰棱草’的贡献点时，把自己人记多了，把暖阳坡的人记少了，暖阳坡的不服，两边先是链上互喷，喷着喷着约了线下真人pk，现在正在两坡交界处摆开阵势呢！劝不住啊！”
“厌哥！重大漏洞发现！西南‘落霞集’有个家伙，搞了个‘节点贡献凭证循环互助会’，口号是‘投入一点，回报十倍，链上认证，信誉保障’！我派人去看了，分明就是凡俗界‘拆东墙补西墙’那套！可他用我们简陋的记帐功能，把凭证流转记录做得有模有样，已经忽悠了十几个散户节点把家底投进去了！这这这……这不是庞氏骗局吗？！”
“厌哥！技术难题！各地节点现在用的通信协议五花八门！青石镇是鬼手七的‘魔改娱乐版’，黑风寨是自创的‘黑话密文版’（据说融合了土匪切口和阵法符文），还有些地方用的是更古老的‘神念共鸣基础版’！结果就是，一个简单的‘求购信息’，从顾家节点发出去，传到不同地方，显示出来的内容可能天差地别！‘求购止血草’，传到黑风寨那边可能成了‘求购带血刀草’，传到落霞集可能成了‘求购能止住灵石流失的仙草’……鸡同鸭讲啊！”
顾厌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面前摊开一本用粗糙树皮纸订成的“问题日志”，旁边摆着三枚玉简，分别记录着“技术类”、“规则类”、“治安类”三大项，每一项下面都在飞速增加着条目。
顾伯山和几位族老围在旁边，看着那些记录，表情从最初的欣慰（“看！各地都动起来了！”），逐渐变成惊愕（“还能这么玩？！”），最后定格在哭笑不得的凝重。
“这……这真是‘杂草丛生’啊。”一位族老拈着胡须，摇头感叹，“生机是有，可也太乱了点。”
“乱是好事，说明活泛。”顾厌一边快速用神识在玉简上做标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总比一潭死水强。问题是，咱们得尽快把这些‘杂草’修剪修剪，引导它们往正道上长，别长成一片吃人的荆棘林。”
他调出老王传来的几个典型案例，用节点虚影投影出来，供大家讨论。
案例一：“落霞集庞氏骗局”
投影中显示着那个“循环互助会”的链上记录。发起人叫“钱多多”，记录显示他不断从新添加者那里收取“投资”，然后以“高额回报”的名义，向早期投资者支付“利润”。所有流转都通过节点记帐功能完成，看起来“公开透明”。
“这家伙是个人才。”顾叔咂咂嘴，“把咱们这记帐功能，玩出花来了。”
“屁的人才！”另一位族老怒道，“这是蛀虫！若不及时制止，骗局崩塌，那些被骗的散修岂不要恨死咱们这链？信誉一旦坏了，再建就难了！”
“黄金瘤，能追朔这些记录的真实资金流向吗？”顾厌问。
【可部分追朔。】黄金瘤回应，【但对方采用了多层伪装和交叉记帐，且利用了当前节点间数据验证机制不完善的漏洞。若要彻底查清，需耗费大量算力，并可能触及部分无关节点的隐私数据。】
“那也不能不管。”顾厌皱眉，“先以‘链网初期治理委员会’——嗯，就咱们几个暂代——的名义，发布一条链上公告，明确指出此类‘承诺固定高回报、依靠后来者资金支付前期收益’的模式，涉嫌欺诈，风险极高，提醒所有节点警剔。同时，冻结‘钱多多’节点的部分可疑交易权限，要求其限期公开所有资金真实去向，接受核查。”
“他要是不听呢？”顾叔问。
顾厌沉默了一下：“那就标记为‘风险节点’，并通知其连接的所有相邻节点。这是初期，我们没有强制执法权，只能靠舆论和监督。”
案例二：“寒水潭与暖阳坡的真人pk”
投影显示着两拨人在山坡上对峙的画面（老王不知用什么法宝远程记录的，画面有点晃）。两边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人，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初期，但吵得面红耳赤，法宝都已经亮出来了。
“就因为贡献点记多记少？”苏婉有些不解，“这点事，不能好好商量吗？”
“母亲，对于资源极度匮乏的散修来说，一点贡献点的偏差，可能就意味着下一次突破时少一颗丹药，意味着生存压力的直接增加。”顾厌解释道，“根源在于，我们的贡献点评估体系太粗糙了。‘采集冰棱草’这个任务，不同地点、不同年份、不同品相的冰棱草，价值能一样吗？谁来判断？标准是什么？”
他看向黄金瘤：“能不能设计一套基础的、可扩展的‘任务贡献评估模板’？比如，缺省一些常见任务类型（采集、炼制、护卫、信息提供等），每种类型有基础分值范围，再留出‘难度系数’、‘完成质量’等调整项，由任务发布者和承接者协商确定，最终记录时需双方签名确认？”
【可行。】黄金瘤迅速响应，【可开发‘智能合约’雏形模块。任务条件、报酬、验收标准预先写入链上，达成条件后自动执行，减少人为纠纷。】
“好，尽快弄出来。”顾厌记下，“另外，给老王传讯，让他以‘技术顾问’身份去调停。告诉那两拨人，再打下去，两边节点都暂时隔离，等他们吵出结果再连回来。链网资源宝贵，不服务暴脾气。”
案例三：“黑风寨的黑铁木拍卖”
看到那条“底价贡献点一百，运输自理，妖兽骚扰不管”的拍卖条款，祠堂里众人都是哭笑不得。
“这黑面虎，倒是会做生意。”顾伯山失笑，“他那黑铁木，除了硬，没啥大用，一百贡献点，怕是没人要。”
“重点不是木头。”顾厌指着条款，“是这种‘甩手掌柜’式的交易模式。如果大家都这么干，链上交易的风险会急剧升高。得有基本的‘交易规范’，比如物品描述的最低标准、交付的基本责任、争议处理流程等等。”
他想了想：“先把基础的‘交易须知’整理出来，强调‘诚信’和‘清淅’。黑风寨这个拍卖，可以保留，但要在旁边标注‘此交易条款存在较高风险，请竞拍者谨慎评估’。让市场自己判断。”
案例四：“鸡同鸭讲的通信协议”
这是最让顾厌和黄金瘤头疼的技术问题。投影上展示着同一句话在不同节点协议下的“翻译”结果，已经快成笑话集锦了。
“这不行。”顾厌斩钉截铁，“必须尽快统一通信协议基础标准。。可以提供简易的转换工具，帮助他们把旧数据迁移过来。”
【工作量巨大，且可能遭遇抵制。】黄金瘤提醒。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不行……就暂时限制非标协议的连接优先级。”顾厌也发了狠，“长痛不如短痛。没有基本的沟通基础，链网就是一盘散沙。”
处理完这些典型案例，顾厌靠在椅子上，长长吐了口气。树皮纸问题日志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待办事项。
祠堂里安静下来。众人看着那投影中闪铄的、混乱却充满生机的各地节点光点图，心情复杂。
“厌哥儿，”顾伯山缓缓开口，“咱们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快了？这么多问题，能处理过来吗？”
顾厌看着父亲，又看看周围族人担忧的眼神，忽然笑了笑。
“父亲，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咱家后院那棵老柿子树吗？”
顾伯山一愣：“记得啊，每年结一树果子，鸟也来啄，虫也来咬，风雨大了还掉一地。”
“对啊。”顾厌点头，“可每年秋天，咱家还是能摘好几筐甜柿子。鸟啄虫咬，是代价；风雨掉果，是损失。但树活着，根扎著，年年岁岁，果子总比掉的多。”
他指向投影中那些光点：“现在这些节点，就是刚抽芽的柿子树苗。问题多是必然的，会出岔子也是必然的。咱们要做的，不是把苗都拔了，或者指望它们一夜之间长成大树。”
“咱们是第一批种树人。浇水，施肥，捉虫，剪掉长歪的枝桠。”
“然后，耐心等着。”
“等它们自己把根扎深，等它们互相的枝叶搭成一片，等它们开花，结果。”
“至于现在这些‘奇葩问题’……”顾厌拿起那本问题日志，掂了掂，“都是最好的肥料。告诉我们哪儿土太硬，哪儿水太少，哪儿虫子最凶。”
他站起身，小小的身影在祠堂光影中显得格外挺拔。
“老王！”他通过节点信道，给阵法师老王回了条神念，“问题收到，辛苦了。转告所有节点：链网初期，混乱是常态，问题是阶梯。顾氏节点与黄金瘤，将尽快提供统一的协议标准、基础规则模板和争议调解机制。在这之前——”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十足的昂扬：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让问题再暴露一会儿。”
“也让所有人看看，在没有旧规则管着的地方，咱们这些‘杂草’，到底能长出多少种意想不到的‘活法’！”
神念传出。
片刻后，老王那边传回一个简短的、带着笑意的回应：
“得令！让子弹飞！”
顾家祠堂内，众人相视而笑。
是啊，乱是乱了点。
但这乱糟糟、闹哄哄、问题百出的勃勃生机，不正是他们打破死水，想要看到的新世界最初的、最真实的模样吗？
窗外，又是一个清晨。
星火已燃，遍地生烟。
而种树的人们，握紧了手中的锄头和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