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玉熙宫里。
一队大臣一侧,司礼监的太监一侧,等待着嘉靖皇帝本人亲临。
出席此次小朝会的内阁成员是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李春芳。
兵部尚书郑晓、刑部尚书许论、户部尚书方钝、都察院御史周延。
厂卫这边是锦衣卫的指挥使陆炳、司礼监的诸位宦官。
此时,后方的屏风里传来了嘉靖皇帝的声音。
“人都到齐了吧?”
“回主子,诸位大人都已经到了。”吕芳道。
嘉靖皇帝此时走到众人面前,坐到御座上,“那就开始吧。”
此时,司礼监的吕芳上前一步开始讲述昨晚的事情。
“回主子,奴婢昨日接到严阁老的门生举报,说是负责掌刑的锦衣卫指挥金事许从龙涉险监守自盗,倒卖朝廷军火。”
“奴婢在接到陛下圣谕之后,派东厂番子兵分两路,一路前去藏匿黑火药的隆兴货栈。”
“另一队,则是前去万福来客栈捉拿与工部营缮司官员之妻私会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许从龙。”
“奴婢派的人在隆兴客栈找到了藏匿在瓷瓶中的黑火药,还有一些制作火统的熟铁。”吕芳道,“奴婢已经将证物保存起来了。”
“另一队人马在客栈逮捕了许从龙,当时他正跟工部营缮司官员李鹏的妻子柳氏独处一室。”
吕芳后退一步,他要陈述的情况已经说完了。
此刻,在场的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件事情。
“陆炳,这是你的手下,你说。”嘉靖皇帝点名在一侧的陆炳。
“如果是维护他的话,那就不要说了。”嘉靖皇帝生气道,“东厂的番子都抓了铁证如山了。”
“臣管教下属不严,请陛下治罪。”陆炳立刻道,“臣对此事确实不知,臣这就让人去盘查北镇抚司与南镇抚司火药、器械————”
“是该查,似乎不应该你来查。”嘉靖皇帝看向一侧的户部尚书方钝道,“户部。”
“臣在。”方钝上前一步。
“这事儿交与你们户部盘查,五日之内查清楚。”
“是,臣立刻差人去查。”方钝立刻应下来。
“不,不能光查锦衣卫。”嘉靖皇帝忽然道,“万一这些火药不是从锦衣卫出来的,那就要好好查一查兵部和工部。”
“兵部,你觉得意下如何?”
原本就是锦衣卫避嫌户部查帐的事情,让嘉靖皇帝一句话搞成了锦衣卫、兵部、工部大查帐。
“臣无异议,一定配合方部堂查。”兵部尚书郑晓道,“就是户部不查,臣这边也要自查,毕竟这样的事情在京师出现,实在是骇人听闻。”
“工部没来?”嘉靖皇帝扫过众人询问一侧的吕芳。
“主子,今日的朝会本就没有叫万部堂来。”
“那就派人知会他一声,要查帐。”
“是,奴婢派人通知万部堂。”
这个空档,一直没有说话的徐阶上前一步。
“许从龙一介武官,如何能轻易获取军械物资?
工部、兵部的核验、仓储流程何在?京师重地,他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囤积、转运?
此案恐非一人之力可为,背后或有盘根错节的关节已被打通,有渎职、有包庇、甚至有共谋。”
趁着徐阶停顿的功夫,严嵩立刻上前补刀。
“子升所言极对。老臣听闻此事,也觉得骇人听闻。此人行径,实乃我朝开国以来之罕见,必须严惩!”
严嵩慢吞吞的继续道,“如今北有鞑靼、南有倭寇,朝局当以稳定为上。老臣认为,陆指挥使应当被奸人蒙蔽。”
“但只以指挥佥事恐怕难以一力做成此事,应速令有司,查清军火来源与去向,将其同党一网打尽,以做效尤即可,切不可因此事动摇国本,引发朝野动荡。”
严嵩话里有话,先摘出陆炳,然后告诉陆炳只死一个许从龙可不行。
“严阁老,这是老成谋国之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嘉靖皇帝当即肯定了严嵩的说法。
“他背后有什么靠山,有什么同党,统统都要查出来。”嘉靖皇帝说着目光落在了陆炳的身上。
“臣万死!臣御下不严,出此败类,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锦衣卫上下必全力配合调查,清除害群之马,绝无姑息!”
“那就让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吧。务必查清三件事。”
嘉靖皇帝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一、军火从何而来?二、欲运往何处?三、背后可有同党?”
“是。臣等一定竭诚办案。”
“许久都没有这样的案子,所以朕还有一个要求。”嘉靖皇帝看向底下的众人。
见众人等待着自己发话,嘉靖皇帝看了看屏风后道,“听也听完了,出来吧“”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屏风处,只听见屏风后面传来一个“是”字。
景王殿下朱载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来到了众人面前。
此时,整个玉熙宫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了,因为景王朱载圳的出场。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陆炳都觉得这是不是嘉靖皇帝释放的一种强烈的信号。
且不说让皇子参与其中合不合理,即便是让皇子参与不应该首选太子殿下朱载吗?
景王朱载圳向前几步,站定之后吧,向着严嵩、徐阶为首的内阁及众大臣,双手合拢、微微躬身做揖手礼。
“小王见过诸位阁老、部堂。”景王朱载圳道,“有幸奉父皇之命,聆听国事,望诸位先生不吝赐教。”
在场的所有人先是震惊,但是片刻后立刻整理衣冠朝着景王朱载圳躬身作揖,齐声道,“臣等,见过景王殿下。”
作为内阁首辅的严嵩率先上前。
“陛下圣明!景王殿下天资聪颖,正是需要历练之时。以此案为始,了解国事之艰难,臣民之复杂,实为老成谋国之举。老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景王殿下厘清此案。”
在场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他们都是从夏言那时候走过来的。即便那时候还未挤进六部的部堂,也是听说过的。
严嵩严阁老在做礼部尚书时,嘉靖皇帝曾下令让没有做过皇帝的父亲进入太庙,并称为睿宗。
这件事情如果官员们赞成那就会被众人唾骂,如果不赞成那就有可能会被皇帝责骂。
但严嵩挥笔就写就了《庆云颂》和《大礼告成颂》,以此来说明嘉靖皇帝的英明决策。
毕竟,原则、面子在实打实的利益,在皇帝的宠信面前丢了就丢了吧。
更何况景王朱载圳算是和他走的近的人,自然是要举双手双脚赞成皇帝的决定。
“其他人呢?”嘉靖皇帝看出了气氛的微妙。
他主动开口,让其他人也发表看法,不说话算怎么回事?难道朕的大臣们除了严阁老都是哑巴吗?
已经思考了一会几的徐阶出列,开始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
“陛下,臣以为此事或有不妥。祖宗定制,皇子不预具体政务,旨在避免结党营私,此乃保全皇子、安定国本之深意。”
“此案牵涉甚广,殿下乃天潢贵胄,身处旋涡中心,恐惹来非议,有损清誉。若为殿下计,还是以潜心向学为要。”
“你们呢?”
作为中间人的兵部尚书郑晓此时出列了。
“陛下,案情复杂,查案需秉承专业之心,遵循法度,一丝不苟。”
“若陛下让殿下垂询,臣等自当如实禀报,但具体侦讯、核帐之事,环节繁琐,恐烦劳殿下。”
嘉靖皇帝他轻笑一声,打破现场的紧张气氛。
“不过是让他在一旁旁听而已,又不是让他审案。”嘉靖皇帝的目光落在徐阶身上。
“徐阁老说祖制,祖制还说皇子要出阁读书,知行合一。总不能一直关在书房里吧?”
“朱载圳。”
“儿臣在。”朱载圳赶紧躬身。
“你,就跟着听听。三法司问案,户部兵部核帐,你在旁边看。”
“多看,多听,少说话。若有不明之处,可问阁臣,可问部堂。最后来讲给朕听。”
“儿臣遵旨!”朱载圳再次躬身。
“此案,仍由三法司主办,东厂协理,一应章程不变。只是给景王,加一张椅子。”
“退下吧。”
嘉靖皇帝起身离开,也宣告着这次玉熙宫小朝会的结束。
景王朱载圳的出现,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一件事情。
严府里,听闻此事的工部尚书万案也倍感诧异。
“阁老,陛下让景王殿下参与此案,对于咱们来说这是好事啊。”
“至少不是坏事。”严嵩道,“好事未必。”
“干爹,是不是陛下有意要景王殿下————”赵文华欲言又止。
“不一定。”严嵩道,“眼下先把这件案子办成才是最主要的。”
另一头,徐阶的府邸里。
“陛下这是有意要景王殿下,慢慢监国吗?”
“太岳,你觉得呢?”徐阶看向并没有发言的张居正。
“太子殿下尚在,我觉得景王殿下参与此案,并不代表着陛下有意让景王殿下慢慢监国————”
张居正停顿了一下,他本想继续说下去,但想了想把话咽了回去,反正这样也是一句完整的话。
他其实更想说,这是不是陛下释放的烟雾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