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科莫河口(1 / 1)

海龟一号继续沿着非洲西海岸向北航行。这样的旅程,从来不是一口气冲刺——隔三岔五地靠岸,补水、修补、换帆、打听风向,再重新起航。速度谈不上快,却稳得像一头知道自己要活下去的老兽。哪怕一场暴雨,都会让他们毫不犹豫地靠岸避让,把时间让给安全。

于是,当海龟一号驶入西非的科莫河口时,船上没有凯旋的喧哗,只有一种久违的、松了一口气的安静。这里已有定居的居民,有秩序,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更重要的是,这里重新使用货币。能用钱,往往意味着冲突有了价格,暴力有了边界。对他们而言,这几乎等同于重新踏回了“文明社会”的缓冲地带。

李漓带着众人下船,走进河口的集镇。那是一座贴着水生长的市集,仿佛沿着潮汐一寸寸铺开。午后的阳光落在河面上,暗绿的水色微微起伏,空气潮湿而厚重,鱼腥、烟火、树脂与果酒的气味层层叠叠,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人轻轻罩住。米扬人的集市并不喧闹,却异常密实——摊位一字排开,低矮的遮棚以棕榈叶编成,边缘垂下被海风磨白的纤维。地面被无数脚步踩得发亮,泥土里嵌着碎贝壳与炭灰,像一条被岁月反复抚摸过的路。

摊主们多半席地而坐,身前铺着粗布或兽皮。晒干的鱼被整齐码放,银灰色的鳞片在光里微微闪动;烟熏肉切成细长的条状,悬挂在木架上,油脂缓慢滴落,在地面留下深色的痕迹。陶罐里盛着深色的谷物酒,掀盖时酸甜的气味便逸散开来。成捆的盐块、树胶、染料木皮、编得极紧的渔网,还有被反复打磨得光滑的石坠,一样样摆放着,朴素而笃定。

这里的人群在肤色、装束与语言之间自然交错。女人多披着简洁的布巾,手腕与脚踝套着铜环;男人腰间悬着短刀或投矛,神情平静,却始终带着一线不松懈的警惕。孩童在摊位间穿梭,手里攥着小鱼干或果实,被喝止时便立刻退开,不哭不闹,像是很早就学会了分寸。交易不急不躁。贝壳、铜片、称重的金属块在手中反复推移,价格在沉默里达成。偶尔有人抬头打量李漓一行,目光停留片刻,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他们显然见过外来者,却不轻易为陌生驻足。这里欢迎生意,但不欢迎麻烦。

波蒂拉站在人流边缘,目光始终追随着来来往往的身影,肩背绷得很紧,整个人像一只被放进陌生林地的猎兽,随时准备逃离。她显然是最不适应这里的人,周遭的一切——气味、声音、眼神,甚至交易时的沉默——都让她感到隐约的压迫与不安。与之相对,安卡雅拉和布雷玛已经开始留意摊位间的交换方式,目光在货物与货物之间来回游走。她们并不急着买卖,却迫切地想弄懂这片土地的秩序——旧世界那套复杂而冷静的商业规则,正在她们眼前,悄然展开。

尼乌斯塔撇了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看来,你们整天挂在嘴上的旧世界,也不过如此。”

“这里看上去,和巴纳伊巴河口差不多。”马鲁阿卡环顾四周,语气平静,像是在做一项并不重要的比较。

“我想去找找,这里会不会有像样的纸张,”阿涅赛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我需要画画!”

“估计不太会有……”托戈拉笑着摇了摇头,“那些东西,得等到了加纳帝国的首都昆比萨利赫,才有指望。”

瓜拉希亚芭立刻接过话头,笑得轻快:“那不如我们先去找点本地的美食?”

“我赞成!”塔胡瓦毫不犹豫地点头。

萨西尔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点挑剔与不以为然:“我总觉得,这里还没奇琴察伊热闹。”

“甚至还没齐帕齐克热闹!”楚巴埃顺势补了一句,语调笃定,像是在给这个比较下最后的评语。

“那是当然。”李漓笑着回应,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乌卢卢却显得兴致缺缺。她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整个人像是被热气压低了精神,垂着脑袋说道:“你们去吧,我就想在海边找个树荫乘凉,这里真热。”

“真热,我也觉得热。”玛鲁耶尔立刻跟着点头,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她那一边。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赫利摆了摆手,“我留在这儿办正事,找人把食物和淡水都补满。”

奈鲁奇娅则显得有些局促,目光游移,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集市的人声吞没:“我……我有点紧张,不想去了。”

“不想去的留在海岸,别乱跑。”李漓笑着叮嘱了一句,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寸感,“想去的,跟我来。”

“我想自由活动。”维雅哈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点倔强,“我又不是小孩,不需要别人带着。不如约定好,晚上回船上来。”

“就是,我也这么想!”阿苏拉雅立刻帮腔,神情轻松。

“那随你们。”李漓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天黑前回来,别惹事。”

于是,大多数人跟着李漓走进了集市的深处,身影很快被棚影与人流吞没;只有少数人留在岸边,退入树荫与海风里,像是刻意与喧闹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走了几步,李漓忽然想起那群原本属于苏伊卡的羊,脚下一顿,转身对身后的苏伊卡说道:“你是继续跟着我呢?还是,我给你一笔钱,你就留在这里?”

这半个月来,苏伊卡已经勉强能和众人交流。荒唐的是,她竟也和这群来自新世界的人一样,开始用奥吉布瓦语与队伍沟通。此刻一听这话,她猛地抬头,惊慌失措地看着李漓,眼眶瞬间泛红,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停!不许哭!”李漓立刻出声,像是被吓了一跳,“我又没说非要赶你走!行吧,你继续跟着我——不过,别跟得那么紧!”

话音刚落,苏伊卡立刻上前,一把拽住了李漓的衣角,手指收紧,死死不放。

“早知如此,”李漓无奈地耸了耸肩,半是自嘲地说道,“我就不该惦记着还你羊。”

“本来……”苏伊卡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就没说要你还我羊……”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忽然出现了一阵不自然的骚动。原本缓慢流动的集市像被人从中间拨开了一道缝隙,几声惊呼夹杂着笑声传来,随后便有人停下脚步围拢过去。

李漓心头一紧,立刻加快脚步挤进人群。

只见凯阿瑟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只翻倒的竹篮,篮里原本装着的干果和草绳散了一地。她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腿,眉头皱得死紧,正低头小心地揉着被踢到的位置。她的呼吸有些急,却强忍着没有出声,脸色因为疼痛微微发白。

“凯阿瑟!”李漓几乎是喊出来的,几步冲到她面前,语气里明显带着惊慌,“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凯阿瑟抬起头,刚想说话,还没来得及解释,旁边一个本地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着大腿,大声说道:“她去摸驴屁股,被驴踢了!”

这句话一出,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笑声。那头灰毛驴正被拴在一旁,悠闲地甩着尾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偶尔不耐烦地打个响鼻。

李漓顾不上那些仍在起哄的笑声,直接蹲下身来,伸手扶住凯阿瑟的肩膀,低头仔细查看她的小腿。幸好只是被踢到侧面,裤脚上沾了些灰尘,并没有撕裂,也看不见血迹,但那一下的力道显然不轻,肌肉已经明显绷紧,触感发硬。

“你才走开这么一会儿,”李漓一边小心地把她扶起来,一边忍不住又急又无奈地说道,“就被驴踢了。去摸驴屁股,你这是怎么想的?”

凯阿瑟借着他的力站稳,忍着疼吸了口凉气,脸上先是窘迫,随后又浮起几分委屈,小声辩解道:“我看它挺温顺的……而且,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动物,以为它最多也就跟羊驼一样,只会吐口水。”

这话一出,李漓差点被气笑。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却仍带着明显的后怕:“哎,我算是真的见识到了——有人被驴踢了。你这运气,也真够准的。”

李漓顿了顿,目光在凯阿瑟腿上又停留了一瞬,确认她还能站住,这才继续说道:“依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吧。这里是热闹,可不是你熟悉的地方,牲畜、陌生人、规矩,全都不一样,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凯阿瑟低头又揉了揉小腿,慢慢试着用力,确认并没有伤到骨头,这才抬起头,用力点了点头,语气干脆得出奇:“我也这么想。”她说完这句话,便顺势往李漓身边靠了靠,几乎贴着他的袖口站着,像是生怕一松开,又会从人群里冒出一头脾气古怪、毫无预兆的牲畜来。

就在这时候,前方的人群里又掀起了一阵更明显的躁动。原本只是低低的议论声,忽然变成了惊呼与怒喊,脚步声杂乱地挤在一起,像一小股失控的浪头拍向集市中央。

李漓还没来得及完全站起身,就已经看清了发生了什么。

阿苏拉雅正站在人群中央,袖口微乱,呼吸略重,而她脚边已经倒下了两个人——一个捂着肩膀哼哼唧唧,另一个干脆坐在地上,一脸又痛又懵。显然,那几下出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本地人迅速围拢过来,把她和那两个人圈在中间,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

“阿苏拉雅,这是怎么回事?!”李漓抬高声音喊道,一边挤进人群,一边已经开始头疼。

阿苏拉雅回头看见他,非但没有半点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一指地上的摊位:“是他说的!这果子,不给钱也可以尝尝,我就尝了!”她说到这里,还颇有些不服气地补了一句:“结果我想接着尝第二个的时候,他就不给了!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在阿苏拉雅一旁的托戈拉一脸无辜,“怪我翻译的时候,没讲清楚,尝尝,不是可以一直吃!”

那摊主涨红了脸,急得直挥手,用本地话连声辩解,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情绪迅速被点燃。显然,在他们看来,这已经不只是几枚果子的问题,而是外来者不守规矩、还动手打人的事。

李漓听完,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发紧。他抬手捂住额头,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那句“你当这里是自助吗”咽了回去。

“行了行了……”李漓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转头,看向身旁一脸无辜却明显已经意识到麻烦的阿涅赛,“赔钱吧。把她赎回来。”

阿涅赛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却也只能认命。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一边掏出钱物,一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赔礼解释。她的手势小心而克制,脸上挂着标准的歉意笑容,像是在努力把一场随时可能扩大的冲突,重新压回一笔普通的买卖。

人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摊主接过赔偿,脸色虽然仍旧难看,却终于点了点头。围观的人也慢慢散开,只留下地上的尘土、被踩歪的果筐。

在这个市集里,其余的人倒还算本分,没有再惹出什么新的麻烦。最多也就是像尤里玛那样,兴冲冲地跑来找李漓要了一枚银币,结果在集市里兜了一大圈,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心满意足地换回了两个热乎乎的饼,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反复强调“旧世界的饼也就这样”。这种小插曲反倒冲淡了之前的紧张气氛。

这一天下来,大多数来自新世界的人,对“旧世界”终于有了一个朦胧却真实的印象——它并非传说中井然有序、处处讲理的乐土,却也绝不是野蛮混乱之地。这里有秩序,只是规则写在习惯里;有善意,但往往要用钱、用态度、甚至用忍耐来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河口的风变得凉了一些,集市的棚影被拉得细长,零星的火把和油灯在暮色中亮起。所有被允许自由活动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到了海龟一号停靠的栈桥附近,有的提着换来的食物,有的满身疲惫,还有的仍在兴奋地低声讨论白天的见闻。

只有维雅哈还没回来。李漓站在栈桥边,目光一次次扫向通往集市的小路,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正当李漓准备派人去找时,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暮色里——是维雅哈。只是这一次,维雅哈并不是一个人回来,她的身旁跟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身形纤细却并不羸弱,皮肤在火光下呈现出深而温润的色泽。她的头发被仔细地编成细密的辫子,垂在肩后,却缺少装饰,显得有些刻意的素净。身上的衣物明显已经穿了很久,边缘磨损,却被洗得干净。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神——那是一种被剥夺了身份、却仍残存着尊严的目光,既谨慎,又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惶惑。

“维雅哈!”李漓立刻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她是谁?跟着你做什么?”

“她是谁,我也不知道。”维雅哈倒是毫不慌张,耸了耸肩说道,“我发现她没有住处,怪可怜的,就给了她一个饼,然后,就把她带回来了。”

这话刚落,气氛立刻冷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蓓赫纳兹的声音低而冷,明显带着不悦。

维雅哈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危险似的,转头朝李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老公,你看,她给了我这个!”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打磨光滑的犀角,火光下泛着温润而危险的光泽,“挺好看的!”紧接着,她又补了一句,语气轻快得近乎天真,却让李漓瞬间头皮发麻:“她看上去挺年轻的,你看,要不……也跟你算了?”

“哎——”李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摇头,只觉得一阵无力从肩膀一直压到心口。他强行把情绪压下去,转而对托戈拉说道:“你去问问。那个女人究竟想怎么样?为什么给维雅哈如此珍贵的犀角,又为什么跟着她来。”

托戈拉点点头,走上前去。她放慢动作,用手势、简单的词语,加上耐心的重复,与那个黑人女人艰难地交流起来。对方一开始显得极为紧张,说话时下意识地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直到托戈拉反复示意“不会伤害你”,她才慢慢放松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托戈拉才转身回来,神色复杂。

“维雅哈!”尼乌斯塔立刻开口,语气毫不客气,“把她的东西还给她,让她赶紧走!”

“啊?”维雅哈一愣,直直地看着尼乌斯塔,很快维雅哈就对着尼乌斯塔驳斥道,“这里又不是你弟弟的库斯科,我凭什么听你的!”

接着,维雅哈又下意识地看向李漓,她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米安虽然听不懂尼乌斯塔的话,却从对方的表情和语气里隐约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眼眶迅速泛红,目光在众人脸上游移,最后停在李漓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无声祈祷。

李漓的目光和米安的目光短暂碰撞,使李漓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算了。”李漓终于说道,语气里满是无奈,“留下她就留下吧。反正都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程,也不差一个人的口粮。让她,留在队伍里,随便做点事吧。”说完,李漓又转头看向维雅哈,语调明显严厉了几分:“维雅哈,下次,别再惹事了。”

“哦!”维雅哈立刻笑了起来,毫无悔意,“我尽量吧!我以为,不偷不抢,就不算惹事,我已经克制自己了……”

火光摇曳中,米安低下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在确认——这一刻,她终于暂时不用再被世界赶来赶去了。

当夜色降临,海龟一号静静停泊在栈桥旁,火光在船舷上明灭不定。那些来自新世界的人或兴奋、或疲惫、或困惑,却无一再抱有幻想。因为她们已经隐约意识到——真正艰难的,并不是抵达旧世界,而是学会,在旧世界之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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