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三天的繁华比记忆里更甚,街上车水马龙,马蹄踏过青石板溅起细碎的声响;
商铺鳞次栉比,绸缎的艳色、香料的浓香混在一起,叫卖声、笑语声此起彼伏,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
可这份热闹像一层厚厚的琉璃,将陆云许与这人间彻底隔开 ——
他站在人流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耳畔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循着旧路走向五行门,越靠近,心头的沉郁便越重,像揣了块浸了水的铁。
直到那熟悉的山门出现在眼前,他脚步猛地顿住:
朱漆大块大块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纹理,“五行门” 三个字的匾额歪挂在门楣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连鎏金的边角都锈成了暗褐色,早已没了当年的威严,只剩满目疮痍,在风中摇摇欲坠。
陆云许推开虚掩的山门。
“吱呀 ——”
一声长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惊起檐下几只灰雀,扑棱着翅膀仓皇远去。
练武场的青石板裂着宽缝,缝隙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踩上去脚下发软;
当年整齐排列的兵器架歪倒在地,有的断了腿,有的塌了架,上面的刀剑早已锈蚀,刃口卷着边,在地上拖出深深的划痕,是岁月与遗弃的痕迹。
弟子房的门窗大多破损,有的只剩半扇门板歪斜地挂着,有的干脆空着,露出里面蛛网密布的角落。
地上散落着残破的功法卷轴、磨损的护腕,还有几枚刻着名字的木牌,被灰尘盖得看不清字迹。
陆云许蹲下身,指尖轻轻拂去木牌上的灰,“陈雨泽”、“李学钦”、“步家晓” 这几个字渐渐清晰,每一笔都像针一样,扎得他眼眶发涩。
他起身走向当年沈军的住处,房门同样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桌腿有些松动,轻轻一碰就晃。
桌上还放着半块干涸的墨锭,裂着细密的纹路,一捏就掉渣;
旁边是一本翻烂的五行功法注解,纸页发黄发脆,页脚沈军批注的字迹带着他独有的刚劲,“五行同修,需心无杂念” 这几个字,墨迹都有些晕开了,却依旧清晰可辨。
陆云许指尖拂过字迹,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心头,尘封的记忆瞬间翻涌 ——
当初他在山林里救下被妖兽围困的陈雨泽三人,四人意气风发,一起拜入五行门,沈军见他有五行同修的天赋,破例收他为徒。
那段日子多好啊,他们一起在练武场修炼,一起执行宗门任务,配合默契到无需言语。
陈雨泽擅长水系功法,攻防兼备,指尖凝出的水刃能劈断青石;
李学钦的木系疗伤术也很厉害,在任务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步家晓的火系术法灵动,擅长突袭,指尖窜出的火苗能精准点燃远处的烛火;
而他五行同修,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破局之法。
那时的他们,总以为会这样一直并肩走下去,从青丝到白发。
转折是从他战胜宗御,一战彻底成名开始的。
羡慕渐渐变成嫉妒,流言在宗门暗处滋生,说陈雨泽三人是靠着他才能立足,是他的附庸。
起初的默契变成小心翼翼的猜忌,四人小队就此解散,再后来,陈雨泽甚至暗中挑拨任意飞买凶杀他……。
他曾试图解释,把心里的想法掏出来给他们看,试图挽回这份同门情谊。
可嫉妒的种子一旦在心底生根,便会疯长,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再也容不下半分信任。
最终,昔日并肩的同门,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
陆云许站在空荡荡的练武场中央,四周的残垣断壁仿佛还映着当年四人修炼的身影,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笑闹声、兵器碰撞的脆响。
风穿过山门,带着萧瑟的凉意,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也吹得杂草簌簌摇晃。
他想起他们临死前的眼神,有不甘,有怨恨,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也想起自己当初救人时的热忱,想起一起立誓要共闯天涯的约定,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堵得他胸口发闷。
“当初不救你们就好了。”
这句话很轻,像一声叹息,却在空寂的山谷中久久回荡,带着无尽的怅然与悔恨。
如果当初没有出手,或许他不会经历这场彻骨的背叛,或许他们都会好好活着,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人生没有如果,那些并肩的时光是真的,那些欢笑与约定是真的,那些背叛的伤痛、厮杀的惨烈也是真的。
如今,只留下这荒芜的山门,和他一人的追忆,在风中慢慢褪色。
他抬手,用袖口拂去匾额上的灰尘,“五行门” 三个字重新显露出来,鎏金的光泽早已黯淡,再也没了当年初见时的温度。
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没有回头。
身后的山门在暮色中缩成一个模糊的轮廓,愈发孤寂,像一段被尘封的旧梦,带着化不开的悲凉,留在了中三天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