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胤禩带着九阿哥和十阿哥前来吊唁,十阿哥一进门便嚎啕大哭,伤心不已。
对胤?而言,不论小时候如何吵闹,宫人欺他弱小没娘时,永远是温宪冲在前头教训那些奴才。
温宪也从不会主动欺负他,对他的好,远远超过彼此的矛盾过节,可如今好好的人,忽然就没了。
眼看着十阿哥如此伤心,德妃不敢想留在京城的孩子们要如何熬下来,她的小宸儿要怎么活,胤禵胤祥谁来开导,皇帝这一步棋,实在太狠了。
“娘娘,您千万保重身子。”八阿哥上过香后,便来问候德妃,“皇阿玛下旨,不日就要启程护送五妹妹回京,您有什么要做的、要安排的,只管吩咐我们兄弟。”
德妃颔首致谢,没说什么。
她本就虚弱憔瘁,不必强装悲伤,眼下她不放心将温宪留在承德,更不放心京城里的孩子们,那么多的事堆在心头,“丧女之痛”看起来也就自然多了。
送走八阿哥他们,再亲自照顾胤禛休息,直到看着儿子沉沉睡去,德妃才往太后的寝殿来。
太子妃迎到门前,向德妃道节哀,再将德妃送到太后榻边,她便退下了。
“胤禛来了?”
“是,才到一会儿,但他连日赶路,十分虚弱,臣妾将他送去休息,没能来向您请安。”
“还是不来的好,见了孩子,我说什么呢?”太后沉沉一叹,又问,“温宪的身子可好些了?”
德妃应道:“她一切都好,胃口也好多了,只是担心您,也担心兄弟姐妹们。”
太后含泪道:“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走了这一步呢,我还能赖在承德不走,陪在她身边,可你们呢,舜安颜呢,从此再不相见?”
“皇上说,权当是闺女远嫁了,至于额驸,事情过后,会将他派来承德,送他们夫妻团聚。”
“什么事情过后?要多久?舜安颜能守得住吗,若是中间再生变故呢?”
德妃起身跪下了,她纵然万般不情愿,纵然痛彻心扉,也必须站在皇帝那一边。
“这样的话,您千万不要问温宪,是她答应了皇阿玛的,太后,要怪您就怪臣妾、怪皇上,千万不要怪孩子。”
“怪她做什么,她能活下来,我已是将诸天神佛都谢了个遍,知足吧。”
天色渐暗,静谧无人的小院里,侍女端着热水从卧房出来,见着年轻俊美的公子归来,立时躬敬地退到一旁。
舜安颜走来,见奉药的下人也立在廊下,便唤到跟前,亲手接了汤药,独自进门去了。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眼,皆无奈地一笑。
她们来这院子三天了,却不知伺候的是什么主子,隐约打听到,躺在里头的少奶奶,是京城大宅门的公子哥,在承德养的外室。
可这样的话太荒唐,也不敢再多问,看在月钱丰厚的份上,唯有先硬着头皮做下去。
卧房里,温宪靠在床头,脑袋上绑着抹额,手里漫不经心地绕着一把九连环,听得脚步声,知道是舜安颜回来了,脸上才有笑容。
“先把药喝了。”
“喝得我心里苦,怎么就要喝那么多药。”
“那就不喝了,想吃什么,那日你说城南的肉馅饼好吃,还想不想吃?”
温宪摇头,只伸手要丈夫抱一抱,舜安颜便坐到床头,让温宪靠在他怀里。
可温宪的身子刚落下,就听得舜安颜轻轻一声吃痛,她忙坐直了,担心地问:“怎么了,伤着了?”
舜安颜自己也好奇伤哪儿了,解开衣裳看,肚子上果然青了一片。
“被人打了?”
“九阿哥踹的,没事,没伤着脏腑。”
“胤禟?”温宪愣住了,“我四哥来了?”
话音落,便是泪如雨下,温宪知道,她再也见不到四哥,再也见不到弟弟妹妹,从此永别了。
“不要哭,你是坐月子,月子里不能哭。”
“可宸儿会哭死,胤祥胤禵怎么办?”温宪抽噎着,“四嫂嫂,四嫂嫂的身体也不好。”
舜安颜怀抱妻子,温柔地安抚她,直到哭得打哆嗦的人,缓缓平静下来。
“我爷爷来了,跟着四哥日夜兼程地赶来。”舜安颜说,“这么多年,我头一回见到没了心气的佟国维,皇阿玛这一步棋太狠,太稳。”
温宪冷静了些,由着舜安颜为她擦去泪水:“四哥为难你了吗,老九为什么踢你?”
舜安颜苦笑:“九阿哥是趁机的吧,他从前那么恨你。”
“四哥呢?”
“四哥也恨我,要我把你还给他。”
“打你了吗,还伤哪儿了?”
舜安颜摇头,要温宪靠在自己的怀里,说道:“入了棋局,我们就不能反悔,皇阿玛自年少至今,扳倒多少权臣,可每一次都不得不在朝堂掀起大风浪,伤筋动骨耗费极大,这一回彻底压垮我爷爷的心气,是最漂亮的一仗。”
温宪说:“佟国维从不将永和宫放在眼里,连皇子们都要反过来巴吉他,我死了,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说白了,爷爷他能有胆量不把嫔妃皇子放在眼里,乃至挑衅皇权,是因为佟家不曾姑负朝廷,从太爷到如今,战死的大伯爷也好,英年早逝的姑祖母也好,佟家为爱新罗觉守江山、续香火,就连爷爷自己,也是为朝廷立下无数功勋的。”
“如今我死在了你的身边,佟家没能照顾好我这个大清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皇阿玛终于能毫无顾虑地和佟家翻脸,不必牵扯什么贪赃枉法、买官卖官,什么污糟事都能背过人处置了。”
“不仅如此。”舜安颜道,“最重要的是,皇阿玛要把江山传给四哥。”
温宪惊愕地看向丈夫:“皇阿玛也对你说了?”
舜安颜点头:“皇阿玛命我回京后,去八阿哥的身边,尽全力辅佐他。”
京城里,马车缓缓停在七公主府门前,毓溪被下人搀扶着落车,可脚下虚软,稳了稳心神后,才能往门里走。
富察傅纪得到消息,亲自迎了出来,毓溪见了却说:“你不在宸儿身边守着,来接我做什么,她身边不能离了人。”
“四嫂嫂,您气色很不好。”
“可我放心不下宸儿,来看一眼才好。”
说着话,毓溪被搀扶进了卧房,宸儿并未躺在床上,而是蜷缩在炕角明窗下,出神地望着窗外。
然而她没察觉四嫂的到来,对于屋里的动静也毫无反应,富察傅纪轻声道:“四嫂,她是在等姐姐回来。”
毓溪心如刀绞:“太医瞧过了吗,会不会引发癔症?”
富察傅纪摇头:“您上前说话,就不一样了,十三阿哥来时,她还安慰十三哥来着,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才这样。”
屏退了下人,毓溪独自来到炕边,轻轻唤了声:“妹妹。”
宸儿这才有了反应,看清是四嫂,便滚下泪来,哭着问:“四嫂,我姐姐呢?”
伸手将妹妹抱入怀里,毓溪硬下心肠道:“明日随我进宫,宸儿,胤禵很不好,咱们去看胤禵好不好?”
宸儿抬起泪容,担心地问:“胤禵怎么样了?”
毓溪说:“那日之后,他不和人说话,谁也不搭理,每日睁眼就念书,给饭就吃给水就喝,连胤祥也说不上话,魔怔了一般。”
“不要等明天,我们现在就去,四嫂,我要去看胤禵。”
“天黑了,宸儿。”
可宸儿不答应,挣扎着要起身,还要唤傅纪来为她准备出门。
毓溪没有力气阻拦,辛苦地撑着自己的身体:“四嫂没劲,宸儿,我没力气了……”
宸儿猛地回身,才看清四嫂脸色苍白,瘦得双颊凹陷,一定是哭了几天几夜,她更不敢想,额娘该痛苦到何种地步。
“怎么办,额娘怎么办?”宸儿伤心欲绝,无力地瘫软下去,“四嫂,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