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早早去方远山家准备,这次接亲,头车用的是方海的吉普。
昨天已经挑水清洗过一遍,今天一大早又把绿皮子车身冲洗了一下,车头和两个后视镜绑上大红花。
这次接新娘子队伍,一共三辆吉普,赵凯飞从县里调来应急的,馀下的都是自行车。
“待会儿前面的车开慢点,别你们到了,锣鼓队落半道上。”方汉升叮嘱道。
“放心吧小爸,三十码匀速,这婚车必须得慢,不然看热闹的人看不清楚。”方海笑道。
一旁老周叔头上绑着白头巾,叼着烟摆手道:“不用听你小爸的,尽管开,这自行车可比两条腿快,我超不过你四个轮子的,追总能追的上。”
“给你能的,你是两条腿吭哧吭哧瞪,人家这是吃汽油的,压根不知道累,真要放开了跑,你尾气都吃不到。
4
“哈哈哈
”
周围一群老汉听着笑出了声,嘴上都叼着方海散的烟,大部分人方坤和方海都是喊小爸和爸爸的。
村西头老一辈的人,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在农村叔这个称呼是最见外的。
十点热热闹闹出门,接亲大军往县城奔。
新娘家在职工筒子楼里,方坤觉得还不如村里的小院住着舒服,可落旁人眼里就不这么认为了,现在能不能住上楼房,那就是好工作好家庭的像征。
方远山的同学落车后开始一个劲儿的散烟,逢人就散,噔噔噔上楼,先过堵门那关,不然见不到新媳妇。
方坤负责把娘家陪嫁的被褥衣物化妆品搬下楼,不往吉普后背箱里塞,而是自行车后面有扁担,扁担两头有竹篓子。
别看新打的棉花被褥不值钱,这玩意儿就得亮出来给看热闹的人瞅瞅,结婚什么都能少,唯独俩人盖的新被褥不能少。
新娘接下楼,敲锣打鼓放鞭炮走了一段,才上车往村里赶。
他们三辆吉普,娘家这边的哥哥姐夫也有两辆,五辆吉普,十来辆自行车,这牌面十里八村绝对算是头一份了。
到了家,方远山这边给的彩礼更足,三大件的纸壳外包装没有拆开,上面系着红绳,就摆在天地位旁边。
“这当村长是不一样啊,电视机,洗衣机,缝纴机,不能贪污了吧?”人群外面看热闹的年轻人嘀咕道。
一旁的同伴连忙伸骼膊捅咕了一下:“你这嘴我看迟早得因为嘴欠挨顿打,远山哥当兵当了五年,在部队每个月可是有工资补贴拿的,你以为跟你一样白天背太阳,晚上背月亮。”
“怎么着,你这是看方远山当村长了,话里话外都向着他,想给村长当狗腿子了呗?”
“我还真想当狗腿子,别说跟方家兄弟称兄道弟了,就是跟那个杨学兵打好交道,好日子都不用愁,我这人也不要别的,顿顿有二两小酒,几颗油炸花生凉拌猪头肉下饭就行。”
同伴眼里露出向往,四月初村田里忙着务农播种,方远山充诺的修路还没有正式开始。
不过方海捐的十万块钱已经到位了,五月份每家每户轮着出一个壮力,这是方远山定的规矩。
不然每天有三块钱拿,这要是连着干个十天,那不就有三十块钱了,吃苦跟赚钱相比,不就是修路嘛,老嫂子们听着都想报名。
拜天地,至亲叔伯这边当场上礼受新郎新娘子磕头拜礼,热闹完才开始上酒菜。
方坤和方海忙活前忙活后,等收拾完了才端上饭碗。
婶子刘燕端了一条鱼和红烧肉出来:“今天来的人太多了,还好多备了一些,厨房那边还有点凉菜,我给你们弄过来。”
方海在碗里扒拉了两口,放下碗筷含糊不清道:“我们自己弄就行婶子,今天你也累的不轻,听远山哥说你五点不到就起来了”
方海在方家长辈的眼里,哪怕当了老板赚了钱,依旧很孝顺很会来事。
直接把凉菜盆端了过来,传菜的一共九个人,一人管两桌酒席,拧开留着的杏花村,一人倒了一杯。
方远明拿着两条烟过来,拆开一人分了两盒:“辛苦大家了。”
“有肉吃,有酒喝,还有烟拿,这算哪门子辛苦。”薛建国麻溜接过手。
方坤则看向他:“建军没跟家里联系?”
“没,”
薛建国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人家现在吃上商品粮了,还是在首都工作,过年都不带回来的。”
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里面的不满情绪,方看了眼方海,后者撅嘴微微摇了摇头。
薛建国猛吃两口吃完饭跟方远山打招呼后走人,方海才嘀咕道:“建军那小子不是也在京城么,跟你也没联系?”
“没,平常都要上班,哪是说见就能见的,不过的确有日子没联系了。”
“那这小子不厚道了,他亲哥亲嫂子对他不咋地,咱管不住,你可是帮他出头的人,现在出息了,不认人了?”
方坤瞥了他一眼:“人各有志,管好自己就行。”
一旁西头一起玩到大的刘根儿开口道:“建军不回来就是对的,他哥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他好,没准连方坤你也给连着狠上了。”
方坤没有多吭声,背后议论人不好,别以为大家关系好就能随便说,现在在这儿说的话,总有几句能添油加醋的传出去,甚至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
矛盾多半就是这种时候落下的,薛建军在京城过怎么样,不关他的事,方也不需要人人都得围着自己转。
知道方坤明早就要离开,姐夫杨学兵当天晚上和方红带着孩子在娘家这边吃的饭。
罐头厂发展很迅猛,村东头很多人家的小媳妇都被雇佣进去打工,方红怕他不老实,也在家闲不住了,进去做助理。
“厂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又都是一个村的邻居,关系好,不好管理,我在京城罐头厂学来的管理经验,压根用不到。”
“你这样可不行,现在可能还没什么大矛盾,再放任不管迟早出岔子,该有的威信要竖立起来。”
方坤说的很认真,他们都是草台班子创业,不光他们,现在但凡是大胆走出第一步的,那个不是草莽出身。
千禧年是风口的猪,九十年代是创一代,八十年代的现在,完全就是草莽横行。
这个世界就是由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构成的,所以发生什么你认为不可能发生的稀奇事,都不算稀奇。
“财务一定要明细,定期核对,分工要清楚,责任也要分清楚,罐头厂现在还挂在村委会下面,可以考虑迁出来,开公司要有一套规范标准,谁不遵守,谁犯了错必须处理。”
“放心吧,帐上这块儿我亲自抓着,你姐这人也上心,不会出什么问题,很多时候我唱热脸,她就唱冷脸。”
杨学兵说的很杂,还有见你赚了钱开口借钱的,村里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小便宜也占惯了,借钱也是几块十几二十的借,一次还好,次数多了就烦了。
“不光我,你不信问问你哥,这种情况他肯定遇到的比我多。”
方海看过来:“这事儿我都习惯了,我的处理费方法就是借,你开口我就给,前提是你得还,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如果只借不还超过两次,这人我以后搭理都不带搭理的。”
“当红的演员明星都讲究一个人红是非多,你们这种赚钱发了家的,更容易让人眼红,平常尽量能低调就低调些。”
方坤看向方海:“姐夫这边我不担心,主要是二哥你,方便面厂现在太火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公司保卫科多招些退役军人,你出行开车,身边跟几个。
”
他们这小地方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方望小题大做,而是八十年代的现在这种事儿真说不准能发生。
方海笑呵呵的表示不用担心,晚上送大姐一家到门口离开,回屋的时候拉住方坤,吉普后备箱打开,底层橡胶垫子一掀,一个乌漆嘛黑的家伙什出现在眼前。
“你老哥我早就有准备了,找人买的猎枪,近距离威力很大,谁要是不长眼,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6
“”
方海这时候,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从来没有过的狠辣,方坤也是第一次见。
他这下更担心了,第二天离开,到县里先绕道去方便面厂看了看保卫措施,保卫科招的人都是主动过来应聘的年轻人。
没受过专业训练,也没有什么功夫傍身,方坤一问,平常连训练都没,如果遇见突发事件,就是丈着人多,用人头压制。
“你这不闹着玩儿呢,这算哪门子保卫科,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不用担心过头吧,这光天化日的,能出什么大事。”
方没理他,回办公室拿起电话,想了想,给市里作协去了电话,等了一会儿,转头要到了本地军转办的电话。
“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军人,肯定不乐意来咱们这种私人企业,但凡事有例外,你们去联系,工资福利给到最高,厂里的安保一定要做好,自己没经验,就去国营大厂考察一下,学习学习,当个事儿办。”
方海看着纸上的电话号,点头道:“等我送你们上车,我马上联系。”
方海没有不当回事,他们兄弟俩不会坑彼此,方家从七年开始能有现在的好景,也全靠自己弟弟高考考上首都的大学。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对方坤的话,比自家老子还有说服力。
坐上去省城的客车,一路颠簸,现在不光没高速,有的路真就坑坑洼洼的让人难受。
等到京城,已经是晚上。
小谷雨在车上睡觉,脚落地不是一般的精神,去三味楼吃饭。
等菜的功夫,方坤才知道隋老头儿第一批的两个徒弟曹杰和耿佳伟都结婚了。
对上曹杰,方坤板脸道:“结婚也不知道通知一声,这是不拿我这个老板当回事儿啊。”
“方哥,我结婚没大办,就是请两家人坐一起吃了顿饭,而且您是大学老师,平常那么忙”
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这也是隋卞为什么把他带在身边继续打磨,让耿佳伟去接手原先三味饭店的原因。
吃罢饭,和隋三味闲聊了几句才回家。
仲夏五月廿九,绿意盎然。
沉修杰和华黎扬进京,去年刚刚获得亚洲杯亚军的国足,明天将要第三次向世界杯发起冲击,在京城主场对香江队。
报纸早在一个星期前就进行了提前宣传,球迷早已经按耐不住。
这场比赛不需要进多少球,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先进世界赛,只要踢平就能进明年的墨西歌世界杯!
后海院子在大翻修,不过五月份后花园的景色还是很不错的,方坤等俩人的时候,亲自上手除杂草,清理池塘。
池塘伴随着长亭走廊贯穿整个后花园,左边的窄些,尽头是个假山堆积的小泉眼,右侧最尽头则是个大湖泊。
方坤计算过了,这池塘的面积,往里面投放个百十条大锦鲤不成问题。
四合院已经交了水费电费,泉眼处按了自家公司产的水泵,方又在二进院里接了水管往里蓄水。
董浩带俩人过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老板(方先生)”
“来了,别闲着,帮我帮那边的杂草拢一拢。”
方坤也没管俩人身上穿着体面媳妇,倒是董浩率先过去,他不比俩人好多少,这宅子跟着方望来不少次了,可每次都觉着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四合院,胡同巷子简直就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京城老话,暗话,杂七杂八的讲究他是打小就听。
自家老板竟然能买这种规格的院子,买不可思议,还能有人卖,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华黎扬脱掉外套露出在太阳底下还反光的湛蓝色衬衫,挽起袖子问道:“方先生,这院子是您买的?”
“一百万,觉得值不值?”
“值,就这一个花园我看都值一百万。”
华黎扬很会搭茬儿,继续道:“在香江像李嘉城李窕基这样的顶级沃尓沃,在太平山顶的豪华别墅也大,却跟您这里的不一样。”
方坤看向他:“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我说不上来,可能这里是大陆政治中心的缘故吧,首都的四合院文化我刚有了解,私人能有这么大的院子可不多见。
方坤笑了,这马屁拍的,我喜欢!
笑声落沉修杰耳朵里,跟在香江接触到的那些亿万沃尓沃一个调调,笑声是不同的,不同的人不同的笑声。
有的人笑起来象鹅叫,有的则是透着一股猥琐,有的是那种豪迈的笑声,偏偏这种沃尓沃的笑声,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