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师傅，王师傅。”方坤拿出烟散了散。
虽说他进京读书至今也才七年，可对于几个当初认识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来讲，直追花甲之年，模样上看不是一般的显老。
王师傅头发黑白相掺，白发居多，腰是有些偻的，不过精气神儿看着挺不错。
一伙人点上烟，王师傅指着周围道：“方坤啊，这院子是？”
“这就是我这次找您几位来的原因，院子我刚买下来，想着修缮修缮，工程量比较大。”
几人瞅着院内的建筑有些不敢相信，工程量大不大的，这种规格的大宅子是私人能买下来的？得花多少钱？
老人识趣的忍住了询问花了多少钱，年轻人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王小军开口道：“坤哥，这么大的院子，得花不少钱才能买下来吧？”
“也没多少，主要是卖家做生意亏了点钱，手头紧这才拿院子找我兑了出来。”
听着方坤的话，王师傅麻溜打岔道：“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呐，张嘴做生意闭嘴做生意，把当老板赚大钱挂在嘴上，生意要是那么好做，那谁还愿意待在生产第一在线，这臭小子去年还学别人练摊，不知道从哪儿进的衣服裤子，十二块进，十三块出，第一天赚了七块钱高兴的，结果全部卖完一算，净是傻吆喝。”
王小军挠了挠头，他也就比方小三岁，现在不光成了年，而且连家也成了。
一事无成不说，偏偏还受街面上的影响，做梦都想着经商当老板赚大钱。
关键是偏偏有这心劲儿，没那能力，最后成了眼高手低瞎混日子的那一号人。
王师傅继续道：“自打接了给你装修四合院的活儿以后，这几年我们几个也接了不少装修的活儿，日子也好过了不少，还是得谢谢你。”
“您太客气了，”方坤看向王小军：“我看你爷爷这手艺就挺不错的，做生意，什么叫生意，市场有须求，你们有映射的手艺，那这就是优势，我看开一家装修公司，就比练摊儿强多了。”
“装修公司？”王小军一愣，这个他还真没想过。
方坤顺着笑道：“前提是你得把你爷爷的手艺学到手，好高骛远可不行。”
“听见没臭小子，还嫌弃干瓦匠活儿丢人，游手好闲不比这丢人。”
一根烟抽罢，闲磕唠完，对什么装修公司方坤可没放在心上，纯粹就是闲唠嗑。
先让王师傅几人里里外外看了一眼，这几个老头几虽然没有念过什么书，可对于装修尤其是京城四合院的装修那是绝对在行的。
一声声惊叹，尤其是那偌大的跨院后花园，四月春意盎然，郁郁葱葱的景色让人看着就舒服。
王小军羡慕完了，他没念过几年书，肚子里完全没一点墨水，外面景山公园，颐和园，后海的景都比这漂亮多了，可这架不住是人家自家院子里的景啊。
他就是做梦，都不敢梦自己有一天能住这么大的院子。
方坤原以为不用大动干戈，最麻烦的可能就是给每间屋子刮腻子和按暖气片，结果王师傅费了很长的时间才逛完。
摇头道：“咱们京城的传统四合院建筑，跟现在盖起来的砖瓦房不同，你这府上的房梁全部都是木头，哪怕就是从清末民初到现在也大几十年了，这院子看情况卖家也没住人，屋顶房梁没有用一根钉子，榫卯结构有松动，得检查过后用鱼鳔胶加固，还要同材补配。”
四合院修缮有讲究，更何况是这种王府规制的大宅子，更要遵循一个梁正屋正”的说法。
王师傅指出了很多问题，墙体也要修，外墙补砌酥硷青砖，重抹麻刀灰，而不是水泥，影壁墙要修复砖雕，内墙防潮的同时还要牢固夯土芯，这样才贴合里生外熟，冬暖夏凉”的传统构造。
“这门窗倒是不用怎么修，门钹门扇门柱上一遍桐油，窗户漏风的地方全部换上玻璃？”
王师傅看向方坤，传统四合院的窗户不是插玻璃的，普通的是一捅就破的纸糊，讲究点的用糊纱。
古代偷窥，电视剧里演的是用手指沾唾沫捅一个窟窿眼儿，现实情况别说权贵家里了，就是一般的富商家也不是靠唾沫就能捅开的，可见电视剧里一多半是剧情需要。
四合院修缮的原则，一般是修旧如旧，这种格扇窗，需要修补棂条，凑近了看还是冰裂纹样式，工艺繁琐。
糊纱肯定没玻璃的抗冻，方尤豫了尤豫：“换，不能光看外表体面不体面，自己住着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行，玻璃粘贴窗花，在表面再附带一些格扇棂条，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窗棂见格局，一般的讲究是正房窗比厢房精致，门墩式样匹配宅院等级。
该讲究的讲究，不该吃的苦方望是一点不吃，反正前提是得让人住着舒服。
前前后后，别说各个功能房了，只能先装后改，光全部装修好估计就得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这王师傅六人还得考虑招工。
“用工问题上您看着办，反正咱们也不是合作一两次了，大工小工的日薪就按九块和七块算，您回头列个单子出来，需要购买什么，得花多少钱，分一进度二进度我拿给你。”
俩人的确不是一次合作，抛开交道口和香山半亭南城这几处房子的装修，就连现在的两家三味饭店都是人家给装的，用人还是得优先考虑有合作基础的。
王师傅也机灵，指着自家孙子：“我这老骼膊老腿的也跑不动了，那平常要是有需要你点头的，我就让小军找你。”
方坤看向那小子，眼睛里透着在街上混久了的机灵劲儿，哪怕在他面前拘谨，可也挡不住流里流气的气质。
他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的，你可以不读书没文化，但是不能把这种气质毫无遮挡的显露出来。
说的直白点，哪怕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女方条件再差，也不会找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另一半。
影视剧里，一多半的富商公主喜欢上流里流气的混混，黑马王子最后逆袭成功，那只局限于影视剧。
理想很美满，可现实很果感，是根本不存在的。
“行，我周一到周六白天一般在学校，要是有事去学校找我就行。
“6
”
王师傅动作很快，先外后内，刮腻子走电路按暖气的活儿不急，第一步是房梁用鱼鳔胶固定，房顶重新订同规格的瓦砖。
重铺苫背层，补配古瓦，复原正垂脊吻兽，守住起脊翘角”的形制。
处处都有方坤不知道的讲究，一个泥瓦匠，半个行业老师傅，这个就叫专业。
王师傅同时找了相熟的两个老师傅，又带了几个年轻的小工，光屋顶墙面，第一进度的材料费差不多就得上万块钱。
这个价儿在方意料之中，抛开别的不谈，他的屋顶实在是太多了，这可不是一间两间。
四月中，掐着日子，初八远山结婚，初六晚上方坤和宁姚请假又往老家跑了一趟。
堂兄堂弟的关系，婚姻大事方坤不能不回，不光他，如果没结婚还好，结了婚了宁姚按理也得回，自己回了，媳妇儿没回，一准全是闲话。
到村里已经是次日上午，方能提前赶到，不是初八当天掐着时间来吃一顿酒席上个礼，这让方汉升和方远山很高兴。
起码他们看到了方坤的重视，落外人眼里，方家兄弟感情重的印象立马就出来了。
当天下午，婚礼前一天就得支锅，方海也早早从县里赶回来。
这厮现在不是一般的意气风发，穿着白衬衫，踢着锃光瓦亮的黑皮鞋。
“公司那边实在走不开，只能让赵叔接你去了。”
“看你这表情，风生水起啊方经理。”方坤打趣道。
“快别提了，我从来没想到打gg的作用这么大，四十万的gg成本，就年后这一个多月已经回本儿了，咱们是紧赶慢赶的扩厂增产，县里市里也有政策支持，反正我是每天前后脚不沾地忙的就差飞起来了。
“产能扩多少了？”
“日产三万包，不光扩产，有几个同行方便面厂家来考察，我们在方便面工艺上做了交流，除了调味包猪油包，这个脱水菜包也很有讲究，我打算再弄个酸菜包出来，这样方便面煮出来的汤底味道更好。”
“”
”
方坤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点他是真没想到，康师傅酸菜牛肉面？
“你自己和赵叔商量着来就行，既要稳扎稳打，也要稳中求进，别飘就行。”
“不能，你就放心吧，那话怎么说来着，三十而立，我这又是当老公又是当父亲的人了，心里有谱。”
方海嘴上喊累，每天也的确累，可这种累，和每天进出的场合接触到的人作对比，让他亢奋。
他体验到了地位带来的美妙，这不是在田间地头能体会到的。
“聊什么呢，什么时候走？”方远山走过来散了散烟。
“初九早晨，我和宁姚都得上班，请假也请不了太长。”
村长结婚，不同于普通村民结婚，来吃席上礼的可以说复盖了每家每户。
相应的，上辈子方远山也跟他们弟兄几个在喝酒的时候碎叨过，全村家家户户，只要是办喜事的，他都得去，上礼都上麻了。
至于这家伙有没有公款私用，这个问题不用多问，反正在他印象里，抽烟只抽华子，抽别的咳嗽。
晚上支的大锅饭是面片汤，开饭之前敲锣打鼓的热闹了一阵，饭后老爷们儿准备了点炸花生米和猪头肉做下酒菜，晚上喝了几盅。
方坤没有多喝，不过一直待到十二点多才回家。
早晨五点多起床的时候，梁英侠女士已经让烟囱升起了烟。
“起这么早干嘛，你们接亲不是开车过去？”
“习惯早起了，娘，你这做什么呢。”
“给猪煮些吃的，有糠有土豆，”梁英侠说到这里还有点唏嘘，这玩意儿早十年人都抢着吃，现在每天给猪炖一锅。
方坤却是一愣：“猪？咱家养猪了？”
“今年刚养，去年村东头老刘家杀了一头猪，我去买烧香用的肋骨条的时候，给我挤兑的，最后猪肋条没买成，过年吃的猪肉都是你哥从县里买的，我想好了，今年过年咱也杀猪！”
不蒸馒头争口气，只要一想到这事儿梁英侠就胸闷，不就是见不得他们老方家过得好么，她还偏偏就要显摆显摆。
难怪昨天方回来，空气中若有若无有一股养猪特有的猪圈味儿，院子靠墙有道门，跟地挨着中间有个间隙，原先是养鸡的，现在养猪，鸡舍搬到了外面。
方坤去瞅了一眼，白白胖胖的三只小猪崽子。
“娘，怎么养三只？”
“一只过年吃，两只养肥了卖。”梁英侠看了眼自己儿子，觉得这问题有些傻，不应该是大学生能问出来的。
方坤砸么道：“卖它干啥，还不如全吃了，别说我了，我哥现在挣的钱也够多的了，咱家不用这么节省。”
“这叫节省？这叫会过日子，还有你哥，你走之后又提了一嘴盖房，这话你可别当着你爹面说。”
方坤笑嘻嘻的压低声音：“怎么说，你支持我哥盖房子分出去？”
梁英侠看了眼怀敏住的那屋，撅嘴道：“不支持也不反对，你们现在在外面都有出息了，能耐了，我们这当父母的帮不上什么忙，说的话也听不进去了，稍微说的不如意儿媳妇还甩脸色，分出去也好，分出去我还能多活几年，不至于被气死。”
方坤吃瘪摸了摸鼻子，他没想到自己老娘来这么一句。
把方海年底给他讲的意思稍微转达了转达，老同志手上的活儿一顿，半天来了句。
“还是有了几个钱闹的，家里上下两层这么多房间不够你们住的？”
方坤顺着她的话：“我也是这个意思，可我哥觉着这房子是我拿钱盖的，他想给我和宁姚挪窝把主卧空出来。”
一定程度上讲，他哥这想法也没毛病，方只是常年不在村里，对这方面不在意。
但凡在村里一直待着，又结了婚，这绝对是个大问题。
母子结束聊天，梁英侠不说话，心里却反反复复砸么，是越想越觉着有理，同时又越想越气。
她觉得就是儿媳妇拱的火，不然方海那性子不可能有这想法！
早晨吃饭，宁姚抱着闺女从楼上下来，楼梯太抖，闺女小骼膊小腿的独自下她不放心，方坤提议让葛老头打了重新修一下，不然上下个楼梯都提心吊胆的。
母女俩睡的很香甜，主卧不主卧的，对宁姚而言完全没这方面的考虑。
当初照顾她和闺女，婆婆在京城待了一整年，虽说有理念上的碰撞，可整体下来都互相迁就，关系上是很不错的。
嫂子怀敏就不同了，一家人坐一起吃饭，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可只要明眼人一看，这婆媳关系绝对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