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这这,这能吃嘛?”
厨房餐桌上,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盆酱焖林蛙,东北人习惯管这玩意儿叫雪蛤。
跟寻常商场饭店里吃的干锅牛蛙不同,前者会剥皮剁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小肉,肉质鲜嫩。
虽然知道吃的是蛙类,可口感上跟鸡肉鱼肉差不多。
现在桌面上放着的这盘林蛙就不同了,方坤连剁都没剁,密密麻麻的林蛙全尸”一整个直接给焖了。
方坤用筷子夹起一只,张嘴对着头直接咬下大半个身子,蛙腹里露出满满当当的籽。
“喏,这是张伟他爹从东北带来的,正儿八经的野生林蛙,冬天现在是满籽满油的状态,你们尝尝。”
宁姚饶是提前已经知道方坤的做法,可第一次瞅见这玩意儿,真的是无从下嘴。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方坤逼迫”的目光下,董浩硬着头皮有样学样的咬了一口。
“味儿怎么样?”
“恩”董浩微眯的眼睁开,尝试着咀嚼了几下,点头道:“挺独特的,很香,很好吃。”
方坤用筷子指挥交信道:“快快快,都别愣着了,夹起来尝尝,寻常老说山珍海味,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山珍。”
叶子婷头皮发麻道:“你好歹切一下啊,吃蛤蟆也就算了,还整个儿吃。”
“什么叫蛤蟆。”
方坤白了她一眼,夹起一只又咬一半展示道:“你瞅瞅,这里面全是籽,东北人管林蛙叫雪蛤就是因为冬天这玩意儿要冬眠,而且这时候肚子里全是籽,几乎没有内脏,肉质细嫩,蛙油胶润,这玩意儿放明代那都是贡品,位列四大山珍之一的。”
野生林蛙现在在东北远没有成为保护动物,更没有人工养殖一说,张伟他老爷子能千里迢迢带过来,还分给自己一网兜子,已经算够意思的了。
寻常出了东北,哪有机会吃这玩意儿。
可惜一盆林蛙,最后只有方坤和董浩吃的得劲儿,仨女愣是一口都没吃。
董浩则是第一口心里有障碍,一口两口三口之后,真香定律任谁也逃不过。
送几人离开的时候,方坤又分别装了一些冻梨,黑糊糊的皮子,冻的梆硬,没见过的一度会怀疑是不是已经烂了。
自家媳妇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方坤是想着法儿的变造,今儿炖梨汤,明儿弄银耳大枣汤。
隔壁邓青山老娘王大妈更是热情的拎着三条小鲫鱼上门,让方坤给先炸后碾碎了熬汤。
宁姚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方坤左看右看。
“没有吧,除了肚子大了,感觉没什么变化。”
“那是你常看,子婷一打照面就说我胖了,你把排骨挪开,我不吃。”
“怀着孕呢,减什么肥,再说胖点多好,胖点压福。”
方坤笑呵呵的哄着,进入正月,雪一场一场的下,既然不回老家,俩人一个放假一个请假,一起窝在家里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的滋润。
街道办组织扫雪,方自发拎着竹编扫帚出门,刚扫一半,又遇上了之前见过一面的邓在军。
“邓主任,好巧啊。”
邓在军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眼睛还有眼镜片护着,摆手苦笑道:“巧什么啊,电视台在海淀,我家也在那边,再顺路也来不了这儿,我是来专程拜访你的。”
“还是去参加春晚那事儿?”
方坤拎着扫帚狂风扫落叶,比划几下收工回家,邓在军起初还抱有刘备三顾茅芦的期望,可看着宁姚那老大的肚子,瞬间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而且就方坤这家庭条件,他是怎么瞅都不象是茅芦。
“宁姚同志你是在京城广播电视台工作吧?”
“是,不过毕业至今还没有转正,我却请了大半年的产假,说出去都有点不好意思。”
邓在军笑道:“结婚是人生大事,传宗接代同样如此,这没法避免,如果你愿意,我看也可以来我们央中电视台来工作嘛。”
这话俩人如果真有心没准儿还真可以操作操作,可当下也只是当做场面话。
方坤再次婉拒对方,从多方面考虑,他都不适合,或者说是不想去参加全国直播的第一届春晚。
名利于他而言只是生活的调味剂,而不是说为了追求这些而抛家弃子也要去凑的那份热闹。
邓在军一阵惋惜,京城能数得上名来的文艺界代表,现在属方坤最年轻,名声最大,且热度最高。
老一辈作家书画家不是没有,可大部分都是年岁过大,以身体抱恙没精力去参加给婉拒了。
“抱歉邓主任,您一连两次登门让我倍感荣幸,只是我实在没办法分身过去。”
“没事,虽然这次没办法合作,可以后时间还长嘛,总归有机会的。”
看着这家伙走远,方坤琢磨着是不是明年再续一胎,让他看看什么叫人心险恶。
晋省老家和苏州老丈人那边纷纷拍来电报,对于宁姚怀孕,两家父母比方坤还要上心,纷纷询问方坤上班能不能照顾的过来,要不要他们来京城顾一阵子。
年根这段时间肯定不用,毕竟自己在家,可元宵一过就得上班了,四月份临产自己正好天天在学校,好象真的缺人手。
“要不,年后让我妈过来照顾你?”
“别了吧,”
宁姚有些抗拒,不是说婆婆不好,而是俩人终归是婆媳关系,时间一长她怕闹出什么矛盾,心里本能的也不想在一起生活。
“让我妈来怎么样,反正她早早就退休了。”
方坤摇头道:“没听说过媳妇儿生娃,在有婆婆的前提下,让丈母娘过来照顾的,真要这么干了,让我娘知道估计都能抹眼泪,回头再说你嫌弃她,哄都没办法哄。”
宁姚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最后不情不愿的,还是同意了到时候让梁英侠女士进京。
廿六,也就是二月八号,离除夕仅剩三天的时间。
三味饭店清帐准备放假,越接近年关,饭店的生意越好,不是他们不想干了,而是街面上现在各种物资都成了紧销货。
家家都在买年货,根本没有富裕的肉菜调味料供给酒楼后厨。
今年开三味楼,买房加装修,如果把这笔钱算进去,其实没赚多少。
可刨除掉这笔帐,利润可就大了去了。
隋卞把帐单递给方坤,地上放着一个大麻袋。
“现在这日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好过了,以前寻常人家那会动不动就下馆子,要么周日一家子去打牙祭,要么就是两家说媒,宴请客人才会进饭店。”
隋卞感叹道:“你不在饭店不知道,今年饭店的生意比去年好多了,去年又比前年的好,反正现在老百姓的生活是越过越好咯。”
方坤简单翻看,最后瞅了瞅统计出来的纯利润数字,笑道:“这话不假,老百姓过的好不好,第一看家里寻常吃的穿的,第二就是看乐不乐意下饭店。”
“这是你这部分,你数数点清楚。”
隋卞点着烟,继续砸么道:“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感觉街面上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方坤瞅了他一眼:“您老有什么新闻?”
“害,我不信你没听说过,偷电线电缆的,偷井盖儿卖钱的,乱收保护费摊位费的,还有打架斗殴不是进医院就是进橙子的。”
说着,隋卞还侧身子靠了靠:“西城城郊那片儿,前段时间还听说有人拦路抢劫,被抢那人也生猛,愣是不给,最后身上多了两个窟窿眼儿,人直接没了,现在街上的混混是一年比一年多了,总这么下去,我觉着迟早要出事。”
方坤拎着一沓钞票,手指划过,阵阵钞票独有的味道弥漫在鼻间。
“您老慧眼如炬,我说今儿专门打电话让我来呢,这钱是不能大摇大摆往街上拿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有最近晚上尽量少出门,尤其是杨旭他们这种年轻人,男孩子还好说,女孩子”
就跟隋卞所说的,现在日子的确是一年比一年好了,可对于那些失业年轻人来说是不友好的。
这就象温水煮青蛙,锅下的柴火越烧越旺,水温越来越高,迟早会成沸水,青蛙也会做最后的挣扎。
韩铮来做年底交接,原本还乐呵呵的,可被方望一直盯着直发毛。
“哥,您这么看我干嘛。”
“最近没惹什么事儿?”
“不能,我现在是要多老实有多老实,要多本分有多本分,打架斗殴的事儿绝对躲得远远的,就是生意上有时候有的人不开眼,这个没办法,你躲,人家以为是怕了,只会扑的更厉害,哥”
方坤摆了摆手,瞅了眼墙上的日历,盘算了一阵子。
“反正今年开年后,记住我说的话,要比去年更低调,你要有个心里准备,正好六月底跟我去趟香江。”
“香江?哥去那儿干嘛。”韩铮挠了挠头发,在方坤面前他是一点大哥的样子都没。
“到时候把大宝金子一起叫上。”
听完方坤这话,韩铮更慌了,他现在对坤哥的话比自家老子的还值得相信,就这么几句,给他搞得心里直打怵。
左问右问问不出个结果,方坤嫌他心烦给撑了出去。
象他这种大哥级别的,哪怕再低调,也保不齐有坏心眼儿的去举报,妥妥的抓典型,方坤估摸着香江是非去不可了。
腊月三十,除夕当天。
一大早天气转晴,头顶万里无云阳光照的直让人欢喜。
街道上大喇叭放着红歌,屋外猛吸一口,满是夹杂着煤烟味儿的冷空气。
家里收音机放着京剧,方坤和宁姚早早起床,今天的活儿比较重。
哪怕他们只有两口子,可该有的年味儿也得准备齐全。
宁姚烧好面糊,方坤从门口开始但凡是门,都粘贴从邓青山那里要来的人工手写的对联。
前院正院两个影壁墙上,贴个福字,还剩一张,方坤出门贴在了外墙上。
“方老师,过年好啊!”
“张婶儿过年好,今儿除夕,拜年是不是早了点。”
“害,进了正月就是年,今儿都除夕了,一点儿都不早,你家宁姚是不是估摸着四月份临产?”
方坤哈着白气道:“不出意外就是四月。”
“呸呸呸,”张婶儿往地上连吐带摆手,挑着眉道:“什么叫不出意外,不吉利的话不带说的,那什么,我家老大刚从国外回来,带了点特产,挺多的,我拿点给你和宁姚尝尝。”
方坤推搡道:“不用张婶儿,您留着给家里小子吃吧。”
“没事儿,我这就回家拿去。”
老婶子那管方坤要不要,小碎步麻溜往家里赶。
对上其他邻居街坊,没有百十年前什么矮半个身子,喊声爷您吉祥,就是热情的拜个年,打声招呼。
不少家里的小子在巷子里疯玩儿,墙背面阴凉处的雪化不开,自行车人走多了,就那么短短一条道儿,成了他们的滑冰场,来回滑的起劲。
张婶儿转个头的功夫带着一包巧克力窜了进来。
“哎呀,这是我家老大带的一些巧克力,说是叫好时,士力架什么的,苦的很,我是吃不惯。”
宁姚起身迎了迎,张婶儿麻溜上前:“哎呦,快坐下快坐下,这天儿冷外面还滑,你可得当心着点儿,寻常啊,让方坤给你买只老母鸡炖了。”
宁姚苦笑:“张婶儿,我这还没生呢,吃多了只会长膘。
“长膘总比瘦巴巴的强,我们那时候哪有现在这条件”
老婶子那嘴跟开了光一样,叭叭叭根本不带停的,巧克力有hersheys(好时)纯巧克力和黑巧克力,前者甜的发韵,后者苦的直皱眉。
还有巧克力棒和脆米香,这些玩意儿在友谊商店也有,就是牌子不一样,价格贵的很。
张婶儿除了这玩意儿,还拿了一块儿酱牛肉,这串个门是真舍得下血本儿。
方坤准备了条鲢鱼做回礼,邻里街坊现在喊他也不是方坤方大作家了,清一色的方老师。
前脚打招呼,后脚就是我家那小子要是能有出息也当个大学老师,什么长大要是哪门课不好给补补课。
往深了想,以后保不准自家小子升学学校方面,就会求到自己。
所以这玩意儿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方坤于情于理回了条鱼,临走的时候,硬生生给塞到了张婶儿手里。
宁姚在屋里挣扎好半天,最后终于撕开包装啃了巴掌大的一大块儿巧克力。
相比较味觉里的香辣酸甜,女生偏爱甜的,老美产的巧克力甜度远超国内,现在吃一块儿嘴里跟嚼了蜜一样。
方坤是吃不惯,可宁姚却很喜欢,就是这玩意儿好象更容易长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