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盘膝坐在一块仅有丈许见方的、灰白色的岩石碎片上。这碎片是从之前那较大的陆地边缘崩裂下来的，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流。碎片表面粗糙冰冷，布满裂痕，散发着微弱的、源自“镇岳”棺椁残留道韵的土黄色光晕，勉强在周围粘稠的虚空乱流中撑开一小片相对“稳定”的区域——虽然这稳定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肥皂泡，随时可能破碎。
他闭着眼，但并非沉睡。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如同最老练的工匠，在审视、梳理、巩固着那历经“大灾潮”淬炼、吞噬、以及“镇岳”道源气息冲刷后，已然脱胎换骨的身体与力量。
首先是肉身。皮肤下，骨骼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金色泽，仿佛不是骨质，而是某种经历亿万次锻打的混沌神铁，沉重、坚硬、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每一寸肌肉纤维都仿佛被重新编织过，紧密坚韧，蕴含着磅礴的生机与韧性。经脉被拓宽、加固了数倍，管壁晶莹，流淌着暗金色的、混合了镇狱真意和混沌星力的能量洪流，奔涌时隐隐有风雷之声。内腑器官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暗金光晕，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铠甲保护着，自愈能力强得惊人。背后那些曾经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只剩下几道淡粉色的、几乎看不见的细痕。
合体期。真正意义上的肉身与神魂、与天地灵气初步交融，自成一体，拥有部分掌控天地之力的雏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周围这片混乱虚空的“隔阂”在减小，虽然仍被排斥、被撕扯，但不再像化神期时那样如同溺水之人般无力。他甚至能尝试着，以自身合体期的“场”，去微微影响、引导身边极小范围内那些紊乱的虚空能量流，让它们变得稍微“温顺”一点，减少对这片漂流碎片的侵蚀。
力量的核心，是丹田。那方混沌雷海浩瀚无垠，雷光不再是简单的电蛇，而是演化出种种异象——有山岳在雷海中沉浮，有锁链在波涛中穿梭，有模糊的剑影斩裂雷光……那是《镇狱经》的镇压道痕、“不朽剑心”的剑意烙印、以及“弑道”本源杀伐之气，在混沌星力这个“母体”中初步交融、演化的结果。虽然还很粗浅，混杂，但已具雏形。
仙逆珠悬在雷海中央，缓缓旋转，珠体上那道裂痕似乎又弥合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光泽更加内敛深邃。它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最深不可测的黑洞核心，不断吞吐、精炼着雷海中的能量，垂落的混沌清气质量更高，带着一丝“大灾潮”中吞噬来的、被驯服后的“纪元黄昏”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却让叶辰对毁灭、终结这类意境的抗性与理解，悄然提升。
眉心处，混沌剑心已然彻底蜕变。不再是简单的心脏形态，而是化作了一枚复杂玄奥的、由无数细密暗金色剑纹交织构成的立体符印。符印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散发出一股沉重、凌厉、斩断一切虚妄与束缚的凛然剑意。这剑意与手中暗沉断剑，与剑中“弑”的灵性，共鸣得越发紧密，如臂使指。
“主人，您的状态基本稳固了，”“弑”清晰的意念在叶辰脑海响起，带着一丝欣慰，“合体初期巅峰，根基之雄厚，远超寻常同阶。尤其是肉身和剑心，经过那‘灾潮’和‘道源’双重淬炼，已堪比一些专修炼体的合体中期修士。只是，力量还需进一步纯化、融合。《镇狱》、《不朽》、《弑道》、混沌星力，还有仙逆珠的气息，现在只是初步共存，远未达到真正的‘合一’。”
“我明白。”叶辰以意念回应，缓缓睁开眼。眸中混沌漩涡与暗金剑芒交织的景象已然消失，恢复深邃平静，但仔细看，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一片微缩的、电闪雷鸣的星空，开阖间自有威严。“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当务之急，是彻底消化‘镇岳’前辈残留信息，确定下一步方向，然后……离开这鬼地方。”
他目光转向旁边。
苏清瑶就坐在他身侧三尺之外，同样盘膝，闭目调息。叶辰那件破烂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遮掩住了觉醒时寸缕不着的尴尬。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那股长期萦绕的惊惶与脆弱已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带着草木清灵之气的宁静。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温润的翠绿色光晕，光晕中，隐约有极其细微的、仿佛嫩芽抽条、百花绽放的虚影生生灭灭。
她的气息，稳定在化神后期，而且无比凝实、纯净，带着万物母气特有的、包容而浩瀚的生机道韵。叶辰能感觉到，她体内那原本被封印、懵懂无知的“万物母气灵根”，此刻如同被春雨彻底唤醒的古老神木，根须深深扎入她的四肢百骸、丹田神魂，枝叶舒展，吞吐着虚空中那稀薄却无处不在的混沌能量，转化为精纯的生命力与造化之力，反哺己身。她的修炼，似乎更侧重于“滋养”与“沟通”，而非“征服”与“掠夺”。
似乎是感应到叶辰的目光，苏清瑶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她的眸子，清澈依旧，但深处多了两团缓缓旋转的、生机盎然的翠绿漩涡，仿佛蕴含着两个微缩的春日世界。与叶辰目光相接的刹那，她脸上微微一红，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宽大的袍子，眼中闪过一丝羞赧，但很快被关切取代。
“叶辰，你……你没事了吧？”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怯懦，多了一份力量感，还带着刚获得庞大力量后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我……我感觉好多了，身体里……充满了力气，好像能听到……石头、虚空……很模糊的‘声音’？”
“那是万物母气灵根觉醒后，对天地万物、尤其是蕴含生机或混沌本质事物的天然亲和与感知。”叶辰解释道，语气温和，“你没事就好。力量刚获得，需要时间熟悉和掌控，不急。”
苏清瑶用力点头，又看向躺在她身边、依旧昏迷不醒的林玥，眼中涌起担忧：“林师姐她……气息平稳了很多，但就是不醒。我试着用……用我新得到的那种‘生气’去温养她，她眉心那点金光好像很……喜欢？吸收得很慢，但确实在吸收。”
叶辰也看向林玥。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悠长平稳，脸色虽白，却不再死寂，眉心那点暗金流光稳定而内敛。“镇岳”前辈最后那点融入其中的“不灭道源”和感悟碎片，显然发挥了巨大作用，不仅彻底稳固了她的伤势，似乎还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方式，修补、温养着她那燃尽的剑心本源。这或许是除了“源初之息”和仙帝手段外，最好的结果了。但距离真正苏醒，恐怕还需契机，或者……“情魄”为引？
压下心中思绪，叶辰沉声道：“林师姐暂无大碍，这已是万幸。现在，我们得弄清楚接下来该往哪走。”
他取出那页金纸——接引道图碎片。在“镇岳”棺椁气息和虚空能量的浸染下，原本黯淡的金纸，似乎恢复了一丝灵性。纸面上，那些星辰轨迹的银光依旧微弱，但当他将神念与合体期的力量缓缓注入时，金纸微微一震，表面的银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这一次，显现的不再是简单的方向牵引。在那片银光构成的、残缺不全的星图背景中，有几个点，微微亮起了不同颜色的、极其微弱的光晕。
一个点，散发着与“镇岳”道源同源的、暗金色的微光，位置大约在他们后方极远处——那应该是寂灭殿和混沌裂隙所在的古路碎片方向。叶辰能隐约感到一丝微弱的、沉重的因果牵扯，那是三年之约。
另一个点，在他们前方无垠的、代表未知虚空的星图区域，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混沌色的光晕，光晕中心，似乎有一个更小的、如同泉眼般的漩涡虚影在缓缓旋转。当叶辰注意力集中到那点上时，金纸传递来一丝清晰的渴望与指引，同时，“镇岳”残念中关于“源初之息”的零星信息碎片，也在他脑海泛起——“古路核心……混沌泉眼……纪元交汇……源初之息可能诞生或汇聚之处……”
第三个点，则让叶辰眉头紧锁。那是一个猩红色的、充满不祥与掠夺意味的光点，位于星图另一个方向，距离极远，但其光芒的“侵略性”极强，仿佛隔着无尽虚空都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窥视与恶意。“轮回殿……”“镇岳”残念中的信息碎片闪过，带着刻骨的仇恨与警告。
“看来，金纸在‘镇岳’道源气息刺激下，恢复或激活了部分更详细的功能。”叶辰喃喃道，指着星图上那混沌色的泉眼光点，“我们的目标，应该是这里——古路核心区域的‘混沌泉眼’，‘源初之息’最可能存在的地方。也是我们救治林师姐、完成三年之约、乃至探寻古路真相的关键。”
苏清瑶凑近些，好奇而紧张地看着那星图，目光落在猩红光点上时，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那个红点……感觉很不好。”
“那是‘轮回殿’，‘镇岳’前辈提及的、导致上一纪元终结的黑手之一，也是我们未来的大敌。”叶辰声音转冷，“不过，眼下与我们无关。当务之急是离开虚空，前往‘混沌泉眼’方向。但这片虚空乱流……”他看向四周无边无际、粘稠危险的诡异色彩，眉头紧锁。凭金纸指引方向不难，难的是如何在危机四伏的虚空中长途跋涉。他和苏清瑶虽然实力大增，但长时间在虚空中穿行，消耗巨大，且变数太多。
“主人，”“弑”的意念适时响起，“或许……可以尝试‘借力’。”
“借力？”
“虚空乱流，并非完全无序，”“弑”解释道，它的记忆碎片在叶辰突破和接触“镇岳”道源后，似乎清晰了不少，“存在一些相对稳定的‘能量潮汐带’或‘空间暗流’。这些‘流’如同虚空中的‘河流’，虽然也危险，但方向和能量相对稳定，若能找到并驾驭其中一股流向大致正确的‘暗流’，可极大节省力量，加快速度。我的前身记忆里，有粗略辨识虚空暗流的方法……”
叶辰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如何辨识？”
“需要释放一丝精纯的、带有空间属性的剑意或力量，如同‘探针’，刺入周围虚空，感知其深层‘流动’的细微差异……”“弑”传递来一段古老的感知法门，并非功法，更像一种技巧，依托对空间的敏锐感知和强大神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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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辰当即尝试。他分出一缕极其凝练的、混合了“镇狱”镇压空间之力与“不朽”剑意斩断特性的暗金色剑意丝线，小心翼翼地从指尖探出，如同盲人的探路杖，缓缓刺入前方粘稠的虚空。
神识附着其上，感知瞬间被放大、延伸。起初是一片混乱的、狂暴的能量漩涡和空间褶皱。但当他静下心来，按照“弑”传授的法门，忽略那些表层的剧烈波动，去感受更深层、更缓慢的“脉动”时，渐渐地，他“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在那些变幻不定的色彩和混乱能量之下，确实存在着一些更加隐晦的、规模宏大的“流动”。有的如冰川移动，缓慢而沉重，方向固定；有的如地下暗河，湍急却隐秘；有的则如同季节性的洋流，周期性地变换方向……这些“虚空暗流”携带着精纯却暴烈的虚空能量和空间碎片，是虚空影兽和一些奇特虚空生物赖以生存和移动的“高速公路”，也是吞噬无数冒失闯入者的死亡陷阱。
叶辰耐着性子，仔细分辨、对比。他需要找一股流向大致朝向“混沌泉眼”方向（金纸感应的方位），同时又不能太湍急、能量不能太暴烈，相对“平缓”一些的暗流。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细致活。时间一点点流逝，叶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苏清瑶安静地守在一旁，不敢打扰，只是偶尔看看叶辰，又看看林玥，然后尝试着操控体内翠绿色的万物母气，在自己掌心凝聚出一小团生机盎然的、散发着清新草木香气的光团，光团中仿佛有嫩叶舒展，小花绽放，在这死寂的虚空中显得格外珍稀可爱。
不知过了多久，叶辰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欣喜。
“找到了！”他低声道，指向碎片左侧前方，大约百丈外一片看似平平无奇、缓缓流淌的深紫色虚空区域。“那里，有一股流向大致正确的‘暗流’，速度中等，能量波动相对平稳，适合我们‘搭乘’。不过，进入和脱离需要技巧，而且暗流中可能栖息着虚空生物，必须小心。”
“怎么……‘搭乘’？”苏清瑶好奇又紧张地问。
“我会用剑意暂时在暗流边缘‘切开’一道缝隙，我们迅速进入，然后我会以剑意和自身力量形成一个临时的‘护罩’，尽量顺着暗流的流向移动，减少阻力。你需要做的，是跟紧我，用你的万物母气尽量维持林师姐的生机稳定，并协助我稳定护罩——你的力量生机勃勃，对稳定能量结构似乎有奇效。”叶辰快速交代。
苏清瑶重重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我明白了！”
事不宜迟。叶辰让苏清瑶背好林玥，自己则站起身，走到漂流碎片边缘。他重新握紧暗沉断剑，深吸一口气，体内力量再次奔涌。
他看准那片深紫色区域，眼眸微眯，锁定感知中那“暗流”的边缘。下一瞬，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断剑只是朝着前方虚空，看似随意地一划、一挑！
“嗤啦——！”
一道狭长的、边缘流淌着暗金色与混沌色泽的裂缝，被他精准地“切”开在那深紫色虚空中。裂缝之后，并非黑暗，而是一片更加深邃、仿佛有无数光带飞速向后掠去的、涌动的“河流”！一股庞大的吸力从裂缝中传来，同时，更加精纯也更具侵蚀性的虚空能量扑面而来！
“就是现在！进！”
叶辰低喝，左手向后虚抓，一股柔和的力道裹住苏清瑶，同时他右手断剑爆发出光芒，形成一个椭球形的、表面流转着暗金符文和翠绿生机的混合光罩，将三人护在其中。他身形一闪，率先冲入裂缝！
苏清瑶咬牙，背紧林玥，周身翠绿光晕大放，融入那护罩之中，紧随叶辰之后。
三人没入裂缝的刹那，叶辰反手一剑，将身后裂缝抹平。下一刻，他们便被卷入了一条无声咆哮、光怪陆离的虚空暗流之中！
护罩剧烈震荡，外面是飞速倒退、拉成无数光线的诡异色彩和狂暴能量。护罩内部，叶辰全力维持着稳定，苏清瑶的万物母气如同最柔韧的藤蔓，不断修补、加固着护罩上被冲击出的细微裂痕。林玥安静地伏在苏清瑶背上，眉心金光微闪，似乎对这高速移动的环境并无不适。
他们如同乘坐着一艘无形的潜水艇，在虚空这危险的“海洋”深处，朝着遥远而未知的目的地——“混沌泉眼”，开始了漫长而充满变数的旅程。
漂流中，叶辰一边维持护罩，一边分出一缕心神，再次沉入“镇岳”残念留下的、关于“源初之息”和“轮回殿”的零星信息碎片中，试图拼凑出更多关于前路的线索与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