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莫,靠你了,你一定要假装一个混吃等死,一无是处的没落贵族。”
“放心吧,我根本不用装!”
——
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指尖不耐烦地敲打着窗框。
金穗城的街道一如既往地拥挤嘈杂。
她本来该前往王都参加春季沙龙,而不是在这里处理家族那点可怜的灰麦生意。
“夫人,前面好象堵住了。”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佩奇叹了口气,掀开帘子。
确实堵了。
一辆马车歪在路中间,周围聚集了一小群人,指指点点。
她正想吩咐车夫绕路,目光却被路边的一场争执吸引了。
三个人。
一个年轻人被另外两人堵在墙边。
那年轻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但姿态显得很狼狈。
“……今天必须还钱!”高个子声音很大,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
“我真的没钱了……”年轻人声音微弱。
“没钱?别逗你卡尔大哥笑了。”另一人嗤笑,“你不还有那东西吗?”
佩奇挑了挑眉。
追债的戏码在金穗城不稀奇,但“那东西”勾起了她一点兴趣,她示意车夫稍等,自己稍稍推开窗,让声音更清楚些。
“求求你,要是没有那个东西的话,我就……”年轻人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不甘,“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能放过我?”
“少废话!”高个子一把揪住年轻人的衣领,“把那个东西交出来!”
周围已经有人驻足观看,但没人上前,这种事在金穗城每天都有。
佩奇原本打算放下帘子,她没兴趣管这种闲事,可就在这时,年轻人被拽得转了个身,露出半张侧脸。
那张脸让佩奇顿住了。
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象是长期睡眠不足,但五官的轮廓……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不是面孔本身,而是那种神态,那种即使落魄也掩不住的微妙气质。
落魄贵族?
佩奇几乎立刻下了判断,她在王都见过这样的年轻人。家道中落,又不甘沉寂,最后沉迷赌博或投机,欠下一屁股债。
事实上,这个世道,一名贵族要想落魄甚至比平民想要成为贵族还困难,就算单纯的混吃等死也不至于这样。
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
佩奇本该鄙夷地移开目光,可某种直觉让她留了下来。
“我不能把那个东西给你们!”年轻人突然激动起来,甩开揪着他衣领的手,“那是真正的珍宝,放在王都那些大贵族面前,他们抢着要!”
两个追债的人对视一眼,高个子冷笑:“吹,继续吹。真要那么值钱,你早卖了还债了!”
“我不能卖,”年轻人眼睛发红,“那是我们斯通家族最后的东西了。”
“别废话了,东西拿出来看看。要真值钱,我们还可以商量。要是骗人……”
年轻人咬着嘴唇,手伸进怀里,动作很慢,极其不情愿。
佩奇屏住了呼吸。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安静了些。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厚绒布包裹的扁平物件,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绒布一角——
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佩奇眯起眼,随即猛地睁大。
那是什么?
年轻人很快又把绒布盖了回去,像怕被人看见。
“就这?”高个子皱眉。
“你懂什么?”年轻人显然极为不满,“这是真正的镜子!”
镜子?
佩奇更好奇了。
一面镜子至于这样嘛……
“镜子怎么了?”高个子不以为然,“集市上两个银荆棘就能买一面铜镜。”
“那能一样吗!”年轻人几乎吼出来,但随即压低声音,像怕被更多人听见,“这面镜子照出来的脸,连每一根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追债的愣住了。
围观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
佩奇皱起眉头。
她在王都见过最好的镜子,是去年春季沙龙上,一位侯爵夫人眩耀的那面。
这个年轻人手里的镜子到底有多好?
“我不信。”高个子摇头,“你拿出来,让我们看清楚。”
年轻人尤豫了,他看了看两个追债的,又警剔地扫了眼周围越来越多的人。
“这里人太多……”
“少耍花样!”
“等等。”
佩奇开口了。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她推开车门,走下马车,深蓝色的天鹅绒长裙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裙摆的做工,腰间的银链,珍珠发卡,都无声地宣告着身份。
两个追债的明显紧张起来,后退了半步。
年轻人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变成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
“夫人。”他微微低头,姿势还算得体。
佩奇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个绒布包裹上。
“你说你有面真正的镜子。”她的声音平稳,“给我看看!”
年轻人抿紧嘴唇。
“夫人……”
“如果我喜欢,我会买下!”
追债的两人眼睛亮了。
年轻人挣扎了几秒,终于点头,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这里不合适……人也多。”
佩奇理解地点头,这样的宝贝,确实不该在大街上展示。
“我的马车就在那边。”她说,“去车上谈。”
马车里空间不小,但挤进两人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佩奇坐在主位,年轻人坐在对面。
“现在可以看了。”佩奇说。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再次揭开绒布。
这次佩奇看清楚了。
那是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边框是简单的金属条。
等等,这金属的颜色……
“这面镜子的镜框原本可以用来锻造一把绝世利剑,也只有这样的镜框才能配得上这面镜子……”
听到年轻人的讲解,佩奇屏住了呼吸。
镜面平整得不可思议,象一块凝固的清水。
没有铜镜的昏黄,阳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镜面上,反射出明亮但不刺眼的光。
年轻人将镜子转向她。
佩奇看见了自己的脸。
每一个细节都清淅得可怕。
眉毛的弧度,眼角的细纹,嘴唇上淡淡的干纹……甚至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一清二楚。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
镜中的影象同步动作,毫无变形。
诸神在上,这比那位伯爵夫人的镜子好太多了……
“怎么样?”年轻人的声音带着苦涩。
佩奇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年轻人。
“这镜子哪来的?”
“祖传的。”年轻人回答得很快,“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佩奇点了点头,和她猜测的一模一样。
不过来历不重要,东西是真的就行。
“你打算卖多少?”她直接问。
年轻人沉默了,他低头看着镜子,手指轻轻摩挲边框,动作里透着不舍。
“我本来不想卖的……但欠的债已经八枚金日冕了。”
八枚金日冕,对于普通人是天文数字,但对于一面这样的镜子……
“我给你十枚。”佩奇说。
年轻人猛地抬头。
“不过,”佩奇补充,“你要告诉我,这镜子怎么保养。还有如果坏了……有没有办法修复?”
年轻人摇头,苦笑道:“夫人,实话说,我不知道。这镜子从我有记忆起就在家里,从来没坏过。父亲只说不能摔……具体的,我真不清楚。”
佩奇点点头,这倒合理。
她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数了八枚金日冕交给年轻人,随后让年轻人稍等片刻……
——
不一会儿哈莫就回到了小旅馆。
“哈莫,怎么样?”卡尔和瑞斯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期待。
“卖掉了,八枚金日冕。”哈莫晃了晃钱袋,发出令人愉悦的轻微撞击声。
“太好了,”卡尔眼睛放光,“我就说贵族都是笨蛋!”
哈莫:“……”
瑞斯也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哈莫身后多出来身影:“这是?”
“呃……算是添头。”哈莫有点尴尬地解释,“那位夫人说她可以抵两枚金币。”
卡尔和瑞斯对视一眼,凑近了些,好奇地打量这个新成员。
孩子还是低着头,头发遮着脸。
“这个孩子可以抵两枚金日冕?”
“说是有着很稀有的元素亲和天赋……”
“要不要带她回村子?”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