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躺在自己那间小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从村里领的亚麻被子。
老实说，这床被子不算太厚，能保暖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罗杰如今居住的房屋。
屋子不大，是用水泥砌成的四方小间，墙面上还留着抹平时的手印痕迹。
但比起以前在红果村居住的木屋，这里简直像贵族老爷的卧房。
窗台边摆着个小陶罐，里面插着几枝干枯的野花，是莉娜前段时间采的。
在冬天，这些花能开放简直是一个奇迹。
可在罗杰的眼中，他如今在黑石的日常本就是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再躺下去要迟了。”莉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
她侧躺着，一只手搭在罗杰胸前，翠绿色的眼睛半睁着看他，晨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她乱糟糟的褐色头发上。
罗杰坐起来，抓了抓自己睡得翘起来的头发：“是得抓紧了，可不能留下坏印象。”
今天是罗杰送妹妹去上学的日子，为此他特意请了一天假，提前回到家中。
莉娜也跟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那你快点起来，我去热面包。”
——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但馀温还在。
莉娜重新点燃炉火，取出一大块灰麦面包，切下薄片烤热。
事实上，早餐是近来才在黑石逐渐普及开的日常习惯，以往这是贵族老爷们才能享受到的特权。
像罗杰和莉娜这样平民以往被灌输未劳动先进食是罪恶的想法，食物的储量也不允许他们如此奢侈。
正常情况下，只有招待客人或者照顾病人时才会有早餐的供应。
齐岳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格外震惊。
不同于他前世睡懒觉错过早餐，黑石的小儿们每天在午餐之前往往都会进行长时间劳作，忍饥挨饿算是常态。
为了小人儿们的健康，齐岳还特意下达了“神圣三餐”的神谕。
好在如今大家都接受了吃食物不可耻，浪费食物才可耻的观念。
罗杰快速地穿好衣服。
他的衣服是厚麻布做的，但针脚细密，是莉娜一针一线缝的，领口和袖口磨损的地方还打了补丁，用的是从旧衣服上裁下来的布。
没有办法，如今黑石虽然不缺食物，可穿的衣服却极为短缺。
不过据说村子里正计划着明年扩大一些这方面的种植，到时候情况会得到改善。
“果酱还有吗？”罗杰问。
“有的，上次领的还有一大半。”
果酱是罗杰添加黑石护卫队后分发得到的奖励，罗杰舀了一大勺抹在面包上，不忘给另外两片也抹上。
咬一口，果酱的甜味混着麦香在嘴里化开。
莉娜拿起面包小口小口地咬着：“我去叫醒茜茜。”
吃完早饭，罗杰洗了把脸，望着木桶里的水，他不由得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个传闻。
“怎么可能一打开什么机关就有水跑出来？”
罗杰嘟囔了几句，随即用木梳把头发梳整齐。
倒影里的自己比三个月前壮实了不少，脸颊也有肉了，肩膀因为长期训练变得宽厚，手臂上也有了线条分明的肌肉。
他对着倒影咧嘴笑了笑。
——
“傻笑什么呢？”莉娜带着茜茜从另一个房间出来。
茜茜今年六岁出头，瘦瘦小小的，难得的穿着件新衣服。
罗杰注视着茜茜的新衣服，抬头看向莉娜，忽然有些说不出话：“那是我送给你的……”
莉娜却满不在乎：“小孩子上学就该穿新衣服。”
莉娜有些吃力地蹲下身，揉了揉茜茜的脑袋：“茜茜今天要上学了，紧不紧张？”
茜茜用力摇头，尽管她并不清楚什么是上学。
罗杰搀扶起莉娜，心中泛起思绪。
在最初听闻黑石竟然开设学校时罗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关于学院，罗杰以前还是听闻过的。
象是灰岩城子爵那样高贵的贵族自然不用去上学的，他们一般都会聘请私人教师。
灰岩城只有两座学院，一座学院专门培养神职人员，另一所的招生对象主要是骑士老爷与各种官僚的后代。
当然，名义上招收骑士的那所学院也会招收平民，只不过收费高得可怕。
据说平民的孩子与贵族的孩子在学校里的待遇也不一样。
贵族坐窗边铺地毯的独立座位，平民挤在门口漏风的长凳上；
贵族回答问题时直呼“先生”，平民必须说“尊贵的先生，卑微的我能发言吗？”。
反正罗杰从没听说过有平民通过学院成为骑士或者官僚的。
这些人毕业了一般是给贵族当文书仆役，抄写一辈子税单和地契，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留在学院当老师。
应该没有这样冤大头的平民会送自己的孩子去骑士学院吧？
可黑石竟然开办了自己的学校。
根据神谕，黑石的每个孩子都能去学校学习珍贵的知识，从学校里出来的人以后能制作普通人制造不了的东西，在工坊可以获得职位。
为了妹妹的将来，罗杰果断地准备将妹妹送往学校。
——
三人走出小屋。
清晨的空气冷冽而清新，不远处的神山仍是一片雪白，村子的街道上已经有人开始扫雪了。
“变化真大啊。”罗杰忍不住感慨。
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空地，现在却已经有了整齐的屋舍，平整的道路。
水泥真是神奇的东西。
说起水泥，罗杰不由得又想起了关于伯恩的传闻……
“听说学校是新盖的？”莉娜问。
“恩，我之前去看过，宽敞极了。”罗杰说，“艾拉巫女说，学校以后会是黑石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比较不凑巧的是，学校位于整个黑石的南面，罗杰和莉娜两人的小屋却正巧位于北面，要前往学校得穿越几乎整个村子。
“莉娜行动不方便，以后或许得搬到南面去……”
罗杰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盘算。
路上经过工坊区，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叮当声。
“对了，我听别人夸你是什么神射手？”莉娜忽然说。
罗杰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别人都说哥哥很厉害！”一旁的茜茜忽然插了一嘴。
罗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并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一个叫做威廉的家伙……”
“威廉？”
“对，就是拉海尔小队里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家伙，记得么？”
经过罗杰的提醒，莉娜有了印象，毕竟每天中午她都会为罗杰送午餐。
“就是使用那种新式武器，威廉那家伙厉害极了，五十步外能打中铜币，大家都说他是天生的射手。”
“你呢？”莉娜看着罗杰，“你能排第几？”
罗杰想了想：“第三吧。威廉第一，拉海尔第二，我第三。”
“还不错。”
——
学校很快就到了。
那是一栋长方形的建筑，用水泥砌成，墙上开了几扇大窗户，和罗杰以前听说的学院一点都不一样。
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带着孩子来报名的家长。
罗杰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大家互相点头打招呼，脸上都带着期待和一点点紧张。
两人带着茜茜走进学校。
里面比想象中宽敞，摆着十几张一模一样的木桌和长凳。
墙上挂着几块用木炭涂黑的木板，最前面有一张讲台。
罗杰远远就眺望到了那个特别的存在。
简单的白色长裙，绿色的短发整齐地梳在耳后，身周似乎有淡淡的光晕……
“那就是神山的神使吗？”
罗杰和莉娜对视一眼，都说不出话。
尽管以往见到过各种山中造物，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使两人还是极为震撼，据说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能跟随神使学习更加深奥的知识。
“原来童话里不是骗人的。”
莉娜见到神使，不由得想起了《大魔法师沃夏·比安德传奇》里的神使，当初她还嘲笑罗杰竟然会相信这种小孩子才会相信的东西来着。
由于罗杰和莉娜都不识字，因此两人带着茜茜登记时还费了很大的一番功夫。
登记完毕，茜茜才意识到原来需要她一个人留在学校，死死抱住罗杰的大腿瘪着嘴。
罗杰和莉娜相视一笑，可笑着笑着，莉娜忽然也趴在罗杰的肩膀哭了起来。
“你怎么也哭了？”罗杰有些手忙脚乱。
“你说以后会一直这样吗？”
“什么样？”
“有充足的食物，有温暖的房子，孩子能上学，不用每天担心明天会不会饿死……”
罗杰怔怔地看着莉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罗杰抬起头，看到一名队员飞快地跑过来。
队员相当匆忙，引得周围有些骚乱。
“罗杰队长，泰队长让你立刻归队，有情况！”
罗杰猛地转过头：“什么情况？”
“温蒂巫女发现西边有动静，象是有人往这边来，可能是魔晶矿的搜索队。”
罗杰一愣。
他深呼一口气，轻轻地吻了莉娜的额头，又揉了揉茜茜的头发，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以后我们一定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会有吃不完的食物，会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我们将来的孩子会学习很多很多的知识，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保证！”
“孩，孩子？”莉娜呆呆地看向罗杰。
“对，我们的孩子，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罗杰转身出门，神情陡然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