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仅有几粒星子疏淡地缀在天幕,洒下微弱清冷的光。
萧炎独立于小院之中,掌心紧握着那枚温凉古朴的玉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其上玄奥的纹路,心绪如同乱麻,思索着明日该如何向熏儿开口,又该如何应对那深不可测的古族。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药老那异常凝重的声音,如同沉钟般直接在他心间敲响:“小炎子,既然已确定你萧家乃是上古萧族遗脉,那么有些关乎存亡的隐秘,为师也必须告知于你了。”
萧炎心神一凛,瞬间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老师,您……知道魂族和古族?”
“古族知之不多,但那魂族……”药老的声音中骤然迸发出刻骨的仇恨与一丝极力压抑的后怕,“你可还记得,为师曾言,乃是遭奸人所害,方才肉身尽毁,灵魂不得不遁入这枚戒指之中,苟延残喘?”
“学生记得。”萧炎沉声道,心中已有预感。
“当年害我之人,其背后站着的,便是你萧族不共戴天的死敌——魂族!更准确地说,是魂族设立在大陆之上,专门为其处理阴暗事务的爪牙与走狗——魂殿!”药老的话语仿佛带着冰碴,透出森森寒意。
“魂殿?”萧炎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仅仅二字,却仿佛有阴冷的风随之灌入庭院,让他脊背微微发凉。
“中州大陆,广袤无垠,势力多如繁星,强者辈出。其中有顶尖势力被世人排出一个串行:‘一殿一塔,二宗三谷,四方阁’。”药老的声音低沉而肃穆,“这一‘殿’,便是魂殿!此组织神秘莫测,诡异狠辣,其触角遍布大陆各个角落,行事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最令人发指的,便是暗中捕捉、收集强者的灵魂体!其目的无人知晓,但必然与魂族的某种可怕图谋息息相关。”
药老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若你父亲推测为真,古族查找之物,魂族也志在必得。那么魂殿的耳目,恐怕早已悄然渗入这西北大陆,甚至……这小小的乌坦城,也未必安全!你们萧家,此刻或许正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如果真是那古玉,那任何关于它的蛛丝马迹泄露出去,都可能为萧家招致雷霆一击,倾刻间……灰飞烟灭!”
轰!
药老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萧炎脑海中炸响。
他万万没想到,暗处还潜藏着魂殿这等致命的威胁!灭族之危,竟如此迫近!
庭院中寂静无声,唯有夜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响,此刻听来却如同鬼魅的低语。
萧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才让他勉强保持住一丝冷静。
他需要知道更多!知己知彼,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所以,明日,必须要去找熏儿问个清楚!
良久,萧炎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声音因极度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老师,您说的魂殿之人害您之事……能否,详细告知学生?”
戒指中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中饱含着无尽的沧桑、痛苦与一丝难以释怀的怅惘。
稍顷,药老的魂体自戒指中飘出,悬在萧炎面前。
“唉……也罢,也罢。事已至此,你我师徒早已是同舟共济,休戚与共。你若出事,萧家若亡,老夫这道残魂,又如何能独善其身?”药老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却又有一股压抑已久的恨意在涌动,“相处至今,你心中想必早已对为师的来历多有猜测。今日,我便将这前尘往事,尽数告知与你。”
“老夫真名,药尘。”苍老的声音说出这个名字时,带着一种刻入灵魂的傲骨与缅怀,“名取‘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之意。世人曾敬我一声——药尊者。”
药尊者!
萧炎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他虽然早已猜到老师生前绝非寻常强者,却也未曾想到,竟是屹立于大陆巅峰层次的尊者人物!斗尊强者!斗尊级别的炼药师!
这等存在,在整个加玛帝国连传说都不曾有过!
“我并非西北大陆之人,而是来自那片真正强者如云、宗门林立、浩渺无尽的中州大陆。”药老的声音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也曾年少轻狂,也曾意气风发。凭借一手炼药之术与几分实力,与至交老友风闲一同闯荡,历经生死,终是创下一份基业——星陨阁。在那藏龙卧虎的中州之地,倒也搏下些许薄名,勉强跻身‘四方阁’之列。”
提及往事,药老的声音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昔年的豪情,但随即迅速被无尽的阴霾所取代。
“论及炼药之术,当年老夫虽不敢称大陆绝顶,却也已臻八品巅峰之境!即便高阶斗尊强者,见我也需礼敬三分,求丹问药者,更是络绎不绝。”
话语中的辉煌,更反衬出后续的悲凉。药老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的恨意与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楚:
“然而,我药尘一生追求自在,不喜束缚,最终却未曾料想,竟是栽在了自己最信任、视若己出的亲传弟子手上!”
“他名韩枫!”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药老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血海深仇,“我倾尽心血教导他,待他如亲子,将一身炼药术倾囊相授,甚至计划日后将星陨阁也托付于他……可他!只为觊觎我偶然所得的那卷神秘功法‘焚诀’,竟狼子野心,暗中与魂殿勾结!”
“趁我炼制一味关键丹药、灵魂力量消耗巨大、身心最为脆弱之际,他突下杀手!里应外合之下,魂殿强者骤然发难……我措手不及,肉身当场被毁!”药老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斗,那段记忆即便过去多年,依旧如同梦魇,“若非我拼死燃烧灵魂,凭借骨灵冷火护住最后一点灵魂本源,侥幸遁入这枚纳戒之中陷入沉眠,世间早已再无药尘此人!而我的灵魂,也必将成为魂殿的猎物,或许早已消亡!”
轰隆!
尽管早已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老师讲述这惨烈悲壮的过往,让萧炎依旧感到无比的震撼与愤怒!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自他心底腾然升起,瞬间烧遍全身!
重情重义的他,无比珍视与父亲和兄长间的亲情,与熏儿间刚萌芽的感情,以及相处一年多的药老之间的师生情。从未想过,竟有人能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弑师!而且还是如此卑劣无耻的偷袭!仅仅为了一卷功法!
这韩枫,简直猪狗不如!
还有那魂殿,更是罪该万死!
萧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厉芒,一股森然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弥漫而出,让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冰冷了几分。他几乎能想象到当时老师是何等的绝望与心痛!
“老师!”萧炎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低沉嘶哑,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道,“那畜生韩枫,如今……可还在这世间?!”
药老的虚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地道:“他?他自然还活着。得了那半卷焚诀,又背靠魂殿,想必如今更是风光无限了吧……”
韩枫!这个名字,如同用烙铁一般,深深地刻印在了萧炎的灵魂深处!
庭院中,杀意如冰,汹涌澎湃。
萧炎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遥远的中州,看到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弑师之徒。他体内的斗气不由自主地加速运转,淡黄色的气流在体表若隐若现。
“老师!”萧炎抬起头,年轻的脸庞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与庄重。他的声音清淅无比,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掷地有声:
“您授我功法,教我炼药,引我踏入强者之路,恩同再造!”
“此仇,不仅是您之仇,亦是我萧炎之仇!那韩枫悖逆人伦,弑师求利,猪狗不如!魂殿助纣为虐,害您肉身,更觊觎我萧族遗物,与我萧家亦是不共戴天!”
“弟子萧炎在此立誓:待我拥有足够实力之日,必亲赴中州,踏破魂殿,将那畜生韩枫擒于您面前,让他跪伏谶悔,碎尸万段,并以异火焚烧其灵魂直至彻底消散,以告慰您昔日之苦!”
少年铿锵的誓言,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与沉重如山的承诺。
戒指之中,药老的灵魂剧烈地波动起来。他望着下方那言辞决绝的少年,望着那双清澈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眸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多年漂泊,灵魂孤寂,他早已尝尽世间冷暖。收萧炎为徒,初始或许有利用其恢复之念,但日久相处,他早已真心喜爱这个坚韧聪慧、重情重义的弟子。
此刻,听着萧炎如此郑重地许下誓言,感受着那份毫不作伪的决心与担当,药尘那早已冰冷沉寂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暖流。
良久,药老那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再有仇恨与悲伤,反而透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欣慰与沉稳:
“好……好!好孩子!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
“起来吧。报仇之事,非一日之功。魂殿与韩枫之强,远非你现在所能想象。当下之急,是提升实力,应对萧家眼前之危。”
“这条路,注定荆棘遍布,生死难料。但你既已有此决心,那么从今日起,老夫药尘,便赌上这把残魂,陪你一起,与那魂殿,与那逆徒,周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