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很客气,几乎是商量的语气。可杨复恭听完,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圣上,”他声音冷硬,“如今各镇节度使,哪个不是浴血奋战、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王将军寸功未立,就想做节度使,只怕难以服众。”
昭宗强压怒火:“所以朕才说,只给一两个州,新设一小镇”
“一两个州也是州!”杨复恭打断他,“臣那些义子义侄,镇守地方不易。今日划一州给王瑰,明日是不是又要划一州给张瑰、李瑰?长此以往,谁还肯为朝廷卖命?”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寸步不让。昭宗的脸色渐渐难看:“杨军容,朕是天子,任命个节度使,还要看你那些义子义侄的脸色?”
“圣上言重了。”杨复恭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毫无惧色,“臣只是为圣上着想。王瑰无能之辈,若真让他主政一方,只怕不用半年就民怨沸腾,到时反倒坏了圣上名声。”
“你!”昭宗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杨复恭站起身,掸了掸袍袖:“圣上若无他事,臣先告退了。臣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说罢,竟不等昭宗发话,转身就走。
“砰!”昭宗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老贼!欺人太甚!”
消息很快传到王瑰耳中。这位国舅气得七窍生烟,当即进宫,在昭宗面前痛骂杨复恭。
“一个阉人!一个家奴!竟敢如此嚣张!”王瑰捶胸顿足,“陛下是天子!是天下的主人!任命个节度使还要看他脸色?这大唐到底是姓李还是姓杨?!”
“舅舅慎言”昭宗嘴上劝着,心中却和王瑰一样愤怒。
“慎言什么?臣说的都是实话!”王瑰越说越激动,“杨复恭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擅杀大臣,哪一条不是死罪?陛下还要忍他到何时?难道要等他把刀架到陛下脖子上才动手吗?!”
这话戳中了昭宗最深的恐惧。他想起长乐坡孔纬被劫,想起河东之败后杨复恭的幸灾乐祸,想起这些年来受的种种屈辱
“朕知道了。”他最终说,声音冰冷,“舅舅先回去。此事朕自有主张。”
王瑰骂骂咧咧地走了。他以为天子会为他做主,却不知自己这番话,已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当杨复恭得知王瑰在宫中痛骂自己时,正在府中与义子杨守信密谈。听完心腹的禀报,这位权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
“好,很好。”他缓缓道,“王瑰一个靠着妹妹上位的废物,也敢骂我。”
杨守信小心翼翼道:“义父息怒。王瑰不足为虑,关键是圣上似乎动了真怒。这几日李顺节频繁调动禁军,恐怕”
“恐怕什么?”杨复恭冷笑,“圣上想动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拉拢李顺节那个白眼狼,收集我的罪证真当我不知道?”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夏夜闷热,蝉鸣聒噪。
“圣上这是翅膀硬了,想飞了。”杨复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可惜啊,他忘了,是谁把他扶上这个位置的。也忘了,这长安城,到底谁说了算。”
杨守信低声道:“义父的意思是”
“王瑰不是想当节度使吗?”杨复恭转身,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成全他。黔南偏远,路途艰险,王瑰养尊处优,此去千里,路上出点‘意外’,也是常理。”
三日后,杨复恭上表,一反常态地支持王瑰外放。奏章写得情真意切,说什么“王将军忠勇可嘉,正当大用”,建议在黔南新设一镇,以王瑰为节度使。
昭宗接到奏章,先是一愣,随即冷笑。杨复恭这老狐狸,玩的是什么把戏?前几日还坚决反对,今日就转了性?
但不管怎样,这总算是个台阶。
昭宗当即准奏,下诏任命王瑰为黔南节度使,辖播、费、夷三州。
王瑰接到任命,喜出望外。他哪里知道其中凶险,只当是天子终于硬气了一回,压服了杨复恭。当即收拾行装,带着宗族、门客、仆从三百余人,浩浩荡荡离京赴任。
八月初,王瑰一行乘船沿嘉陵江南下。
时值盛夏,江水浩荡,两岸青山如黛。王瑰站在船头,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黔南作威作福的景象。
八月十二日,船队行至吉柏津最险处。此处江面狭窄,水流湍急,两岸峭壁如削。王瑰正与门客在舱中饮酒,忽听外面一片惊呼。
“怎么回事?”他推开舱门,只见前方水道突然出现数艘快船,船上尽是黑衣劲装的汉子,手持弓弩,杀气腾腾。
“你们是什么人?敢拦本帅的船队!”王瑰厉声喝道。
快船上走出一人,正是杨守亮的心腹副将。他朝王瑰拱了拱手,笑容诡异:“王节帅,奉杨大帅令,特来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王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副将一声令下:“放箭!”
箭如飞蝗,瞬间射倒船头数人。王瑰大惊失色,慌忙后退,却见两侧峭壁上又冒出无数弓箭手,将船队完全封锁。
“你们你们敢杀朝廷命官?!”王瑰声音发颤。
“杀?”副将笑道,“王节帅说笑了。这吉柏津水流湍急,翻船事故时有发生。今日王节帅不幸遇难,实在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话音未落,几支火箭射向王瑰的座船。时值盛夏,船身干燥,瞬间燃起大火。更可怕的是,那些快船开始撞击船队,将一艘艘船逼向江心漩涡。
“救命!救命啊!”王瑰的惨叫声淹没在熊熊烈火和惊涛骇浪中。
他看见自己的儿子被箭射中,坠入江中;看见妻妾在火中惨叫;看见门客、仆从一个个落水,在漩涡中挣扎
最后一刻,王瑰终于明白了一切。这是杨复恭的报复,是给他的警告,更是给昭宗的示威。
“杨复恭你不得好死”他喃喃咒骂,随即被一根燃烧的桅杆砸中,坠入滚滚江水。
两个时辰后,江面恢复平静。十几艘船全部沉没,三百余人无一幸免。只有几片碎木板和漂浮的尸体,证明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屠杀。
翌日,兴元府。
杨守亮接到“捷报”,微微一笑,提笔写奏章:
臣守亮谨奏:黔南节度使王瑰赴任途中,行至吉柏津,不幸遭遇风浪,船队倾覆。臣闻讯即刻派兵搜救,然江水湍急,仅捞得尸首二十七具,余者不知所踪此实天灾,非人力可挽。伏乞陛下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