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凤翔平静得如同河水,缓缓流淌,不起波澜。
而在数百里外的长安,暗流早已汇聚成旋涡,随时可能吞噬一切。
紫宸殿的夏日闷热难当,冰鉴里融化的冰块发出细微的滴水声。
李晔坐在御案后,手中把玩着一块和田玉镇纸——那是李顺节昨日进献的“心意”。
“大家,李军使求见。”内侍低声禀报。
“宣。”
李顺节大步流星走进殿内,铠甲铿锵。
他如今是昭宗身边的红人,春风得意,眉宇间又恢复了往日的跋扈之气。
见了昭宗,他一拱手:“臣参见圣上。”
昭宗和颜悦色的问道:“李军使平身。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还是杨复恭那老贼的事。”李顺节自行在锦墩上坐下,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家厅堂,“昨日他又截留了蜀地进贡的蜀锦三百匹,说是‘宫中用度当俭’。呵,他自己府上夜夜笙歌,倒管起圣上的用度来了。”
果然,昭宗手中的镇纸重重落在案上:“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李顺节添油加醋,“不光如此,他还说‘陛下年轻,容易被小人蒙蔽’。这‘小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昭宗的脸沉了下来。自河东之败、凤翔僭越以来,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
“你继续收集他的罪证。”昭宗冷声道,“记住,要铁证如山。时机一到”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李顺节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凝重:“臣明白。只是杨复恭在宫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
其义子杨守信手握玉山军,驻守皇城之侧;义侄杨守亮镇兴元,扼巴蜀咽喉;其他义子义侄分镇各州,皆握兵权。若要动他,需周密布置,一击必中。”
“朕知道。”昭宗疲惫地揉着眉心,“所以朕才让你慢慢来,不要打草惊蛇。”
“圣上圣明。”李顺节顿了顿,忽然道,“说起杨复恭那些义子义侄臣听说,前几日杨守亮又擅自任命了三名刺史,连上表都省了。”
“啪!”昭宗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反了!都反了!”
李顺节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昭宗对杨复恭的恨意与日俱增,直到忍无可忍。
又说了些军务,李顺节告退。
走出紫宸殿时,正巧遇见王瑰入宫。这位昭宗的舅舅如今是右卫将军,空有爵位而无实权,整日想着外放做节度使。
两人在殿前相遇。
李顺节瞥了王瑰一眼,连礼都懒得行,径直走了过去。王瑰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发作——谁不知道如今李顺节是天子眼前的红人?
“舅舅来了。”昭宗见到王瑰,脸色稍霁,“坐吧。”
王瑰行礼坐下,寒暄几句后,便切入正题:“陛下,臣这些日在长安闲居,实在愧对皇恩。如今各地藩镇割据,朝廷政令不行,臣愿为陛下分忧,请外放一镇,为朝廷守土安民。”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昭宗如何不知舅舅的心思?无非是看节度使权势滔天,也想弄个土皇帝当当。
“舅舅有心了。”昭宗斟酌着词句,“只是如今各镇都不太听朝廷调遣。突然空降节度使,只怕”
“所以臣才来求陛下啊!”王瑰急了,“陛下是天子,任命个节度使还要看藩镇脸色?再说了,那些节度使哪个不是擅自任命的?
朱全忠任命的刺史,李克用提拔的将领,哪个经过朝廷同意了?还有凤翔那位”他及时住口,但意思已经明了。
提到李倚,昭宗脸色一沉。
是啊,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敢私授旌节,他这个天子的权威,还剩多少?
见昭宗动摇,王瑰趁热打铁:“陛下,臣不要大镇,只要一个小镇,或新设一方镇,三五个州即可。臣去了,定忠心耿耿,年年进贡,绝不像那些跋扈藩镇”
昭宗心中苦笑。新设方镇?说得轻巧。如今各镇节度使,哪个不是拥兵自重?朝廷政令连长安城都出不去,拿什么新设方镇?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如今各镇疆界已定,若新设方镇,必然要从现有藩镇割地,恐生变乱。”
王瑰不死心:“那那杨复恭的义子义侄不是占着好些州县吗?陛下何不让他们吐出一两个州,成立新镇?他们吃着皇粮,总该为朝廷分忧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昭宗。杨复恭的党羽确实占据了不少好地方,尤其山南西道、洋州一带,颇为富庶。若真能
“此事朕考虑考虑。”他最终道,“你先回去,等朕消息。”
王瑰大喜,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三日后,昭宗在延英殿召见杨复恭。这位权宦虽然失势,但余威犹在,入殿时依旧昂首挺胸,见到昭宗也只是微微躬身:“臣参见圣上。”
“杨军容免礼。”昭宗示意赐座,“今日请军容来,是有事相商。”
杨复恭抬了抬眼皮:“圣上请讲。”
“朕的舅舅王瑰,近日屡次上表,请求外放。”昭宗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朕思忖着,他在长安闲居也不是办法。军容看能否从你那些义子义侄的地盘中,划出一两个州,新设一镇,让王瑰去历练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