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佑瞧着坐在对面正一杯接一杯猛灌酒的胤祉，用手肘不动声色地捅了捅坐在身旁的胤祚。
见胤祚转过头，胤佑便朝胤祉那边飞快地抬了抬下巴。
胤祚顺着看过去，只见胤祉眼神发直，不知神游到了何处，机械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又摸索着抓起桌角的青玉酒壶，颤巍巍地往自己杯里倒。
一旁的胤祺发现了这一动静，凑过来低声道：“是不是谁招三哥了？”
“谁会在今日招他？”胤祚嗤笑一声，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弧度，“除非是今日那位春风得意的新郎官。”
“啊？”胤祺愕然，眼睛瞪得溜圆。
胤佑用手挡着嘴巴，往后仰的同时靠近胤祚和胤祺，轻声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是四哥大喜的日子？”
“四哥大喜，三哥气什么……”
胤祺的话刚出口一半，就听见坐在他和胤佑中间的胤祚，突然拔高了调门，对着胤祉方向拖长了声音嚷道：“三哥！”
这一声，瞬间吸引了全桌的目光。
“虽然四哥成亲抢在三哥你前头，让三哥你心里不爽快，但三哥你也没必要喝得那么多吧？”
胤祚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一圈表情各异的兄弟，咧嘴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对四哥‘求而不得’，所以要借酒消愁呢！”
“噗——咳咳咳！”
“噗嗤！咳咳……咳咳咳！”
“水！快给爷水！”
此言一出，席间瞬间炸开一片呛咳声。
胤禟一口汤喷在了长生的袖子上，胤?捶着胸口咳得惊天动地，胤褆正狼狈地拍着桌子找茶盏。
胤祉“砰”地一声撂下酒杯，醉眼朦胧地扫视了一圈。本就因酒意染上绯红的脸颊此刻涨得通红。
他用手指着胤祚，舌头有些打结道：“胤祚！你、你满口胡言！竟敢如此……如此编排我与四弟！你……你是不是也吃多了酒？”
但他这话实在是有些贼喊捉贼的嫌疑。
导致刚刚缓过气的兄弟们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个个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胤祚好整以暇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青花瓷茶杯，朝胤祉方向虚虚一举，说道：“三哥，你这话说得实在有失偏颇！弟弟我可是滴酒未沾呐！”
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慢悠悠补刀道：“倒是三哥，你这醉得，怕是不认得东西南北了吧？”
胤祉被酒气熏蒸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愣是反应了好几息才咂摸出胤祚话里的讽刺，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你！你混账！浑不咎！”
“……”
席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阿哥齐刷刷看向胤祉，表情活像见了鬼。
这文绉绉的骂人话从平日引经据典、动辄“子曰诗云”哥嘴里蹦出来，实在有些让人无法适应。
坐在胤祉旁边的长生，一脸沉痛地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胤祉滚烫的脸颊，随即倒抽一口冷气，用极其夸张的语调惊呼道：“哎呀！真是了不得了！三弟这真是醉狠了！脸烫得能烙饼了！”
胤禔对长生这浮夸的做派简直没眼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废话！瞧他那眼神发直、说话舌头都捋不直的蠢样，还用试？瞎子都看得出他喝懵了！”
胤禟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饶有兴致地盯着胤祉上下打量，啧啧称奇道：“何止啊大哥！你们发现没？三哥连骂人都变得如此言简意赅了！这可比他平时引经据典教训人时有趣多了！”
在座的阿哥们闻言脑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平日里兄弟们说胤祉一句，胤祉就要引经据典的回他们五句的画面。
噫！
兄弟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胤祺猛地甩了甩脑袋，仿佛要把“三哥讲经”的噩梦画面甩出去。
可当他再抬眼看向胤祉那边时，瞳孔骤然一缩，差点惊叫出声。
只见长生不知何时从哪里拿到了一支蘸饱了墨汁的狼毫笔，正屏息凝神地往胤祉额头上画。
周围一圈兄弟全都在看好戏，还有几个不嫌事大的脸上有些跃跃欲试。
胤祺顿了一下，猛地想起自己身边就坐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胤祚，刚伸手转头想制止，但却迟了一步。
胤祚已经起身。
胤祺一个滑手没拉住，眼睁睁地看着胤祚往胤祉那边走去。
他整个人动作停滞在原地。
完了！
但不对啊！
到底是哪里来得毛笔啊！
这要是画上去，等明日三哥酒醒了，还不得提着剑满宫追着他们这些拿他玩闹的砍！
胤祺不由得在心里哀嚎道。
胤祉虽然醉了，但看到长生拿着毛笔接近他，下意识地晃动脑袋。
“哎哟，三弟你别动！”长生刚想按住胤祉。
几乎是同时，胤褆和胤礽就一左一右地伸手将摆动的胤祉给按住。
发现对方与自己同时动作，胤褆和胤礽都不由得一怔。
随后，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短暂的错愕后，胤褆先发制人道：“你干嘛学我！”
若是平日，胤礽定会端着他储君的架子，对这种粗鄙质问嗤之以鼻。
或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胤礽身上那层矜持的壳子也裂开了缝。
他毫不客气地冲着胤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瞎了吗？明明是孤先按住的！少在这倒打一耙！”
这话从胤礽嘴里蹦出来，惊得正偷偷摸摸靠近的胤禟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快走到他们身旁的胤祚不禁停下了脚步，眼神在胤褆和胤礽身上转来转去。
“你说什么呢！”胤褆不服地反驳道。
他按着胤祉肩膀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力道，疼得胤祉“嗷”了一声，但胤褆完全没搭理，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胤礽身上。
“我看得清清楚楚！是我的手先碰着他衣裳的！”
“呵！”胤礽冷笑一声，抬起下巴，刚准备说什么时，就被长生打断了话，“好了，大哥、二哥，你们先扶稳！等会再吵！我这笔尖的墨都要干了！”
胤褆和胤礽看了一眼长生后，双双松开手。
“哼！懒得跟你计较！”胤褆起身，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和你吵，还不如和叔伯们多拼会酒！”
胤礽起身，整了整衣袖，“孤亦觉此席喧嚣，去透透气。”
“欸！”
长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胤褆和胤礽两人离开了席面，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你们倒是扶稳了再走啊！
长生无奈地看向耷拉着脑袋的胤祉。
他反过头，想找其他兄弟们帮把手，只见坐在位置上的兄弟，此刻一个个仿佛突然对周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哼！
这些兄弟真是靠不住。
长生翻了个白眼，转回头，差点吓一跳。
只见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凑到了胤祉身边，揉戳着胤祉的脸。
长生连忙出声喊住他们，“你们这样会弄醒胤祉的！”
“三哥他也没睡啊！”胤禟头也不抬的回道。
看着胤祉在胤祚和胤禟手下被扯得变形的脸，长生无奈道：“是酒醒啦！”
“长生哥哥，别担心！我们帮你托着他脑袋！保证稳稳当当！你快画！”胤祚毫不客气地钳制胤祉的下巴，一旁的胤禟见状，顺势扶住了胤祉的头。
长生看了看两个弟弟，又看了一眼他的贴身太监小福子。
小福子闻弦知雅意，立马端着装有墨汁的小碟走上前。
长生满意地点点头，拿着毛笔在碟子上蘸了蘸。
“那边……是在干嘛呢？”保泰踮着脚，努力从那喧闹嘈杂、觥筹交错的宴席声中，分辨出阿哥席面方向传来的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噗嗤”闷笑声。
他伸长了脖子，试图越过前方几位身材魁梧、正拼酒拼得面红耳赤的叔伯们，看清阿哥们的动静。
正在与几位宗室子弟寒暄的胤禩闻声转过头，询问道：“嗯？保泰，怎么了？”
“就是你们的那桌席！”保泰朝胤禩指了指，“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宗室子弟不以为然地灌了口酒道：“四阿哥都入洞房了，剩下这些爷们可不就得敞开了喝？能不热闹嘛！”
“不是那种热闹！”保泰急得蹦了两下，眯起眼极力远眺，“我是说……纯亲王、荣亲王，还有九阿哥他们……好像都围着谁呢？”
“还能干嘛？”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指定是又逮着哪个倒霉蛋‘耍把戏’呗！”
保泰和几个宗室子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胤裪不知何时已溜达到了他们桌边，正旁若无人地从桌上的果碟里拈起一颗盐水花生米，手腕一扬，精准地抛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欢快。
“胤裪阿哥，你怎么跑这边来了？”保泰惊讶地问道。
“嗨，我们那桌的花生米见底了呗！”胤裪满不在乎地又抛了一颗花生米进嘴，一边嚼一边含糊道，“他们光顾着喝酒吹牛，连个添零嘴的都不记得叫，可不就得自力更生，来你们这‘蹭蹭光’？”
“你可以让宫人……”
保泰刚想提醒他可以吩咐侍候的太监宫女添补时，就看见胤裪眼疾手快，身形灵活地一闪，趁着裕亲王福全正举杯仰头豪饮、无暇他顾的空档，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从他阿玛面前的青玉碟子里，“唰”地一下捞走了大半花生米。
裕亲王福全浑然不觉，放下酒杯，拍着桌子继续和人拼酒，嗓门震天响。
“……”保泰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看得目瞪口呆。
胤裪得意洋洋地将“战利品”丢进嘴里。
然而，他一抬头正好与胤禩对视，脸上笑容瞬间僵住。
胤裪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不是吧！
八哥，抓他们都抓到这来了？
他下意识地要逃窜。
可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胤禩如同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精准地揪住了胤裪后脖领子，将他拉住。
“哎哟！”胤裪被揪得一个趔趄。
“胤裪，”胤禩用指尖轻轻拂去胤裪嘴角沾着的一点花生米红衣屑，动作温柔得像个体贴的好兄长一般，笑眯眯道，“这油炸花生米，确实香脆可口。”
他目光扫过胤裪手里还捏着的几颗花生米，笑意更深，“不过，吃多了。可是容易燥热上火的。回头嗓子疼、嘴角起泡，可是十分不好受的。”
胤禩这话明明是笑着说，但无论是胤禌，还是保泰和围绕在胤禩身边的宗室子弟都不由得觉得脖子有些凉飕飕的。
他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胤禩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周遭骤降的温度和众人微妙的表情，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煦的笑容，如同闲聊一般说道：“对了，胤裪！方才胤禌不是你一块溜出来吗？怎么这会儿就你一人了？”
嘶！
胤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被揪住的领子直窜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胤禌哥哥，去那……那边了。”胤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道。
胤禌哥哥！对不住！
不是弟弟不讲义气！
是八哥他……他太吓人了！
胤禩顺着胤裪那抖得不成样的手指方向望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
“哦？那边啊……”胤禩轻轻颔首，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
但他手上缓缓松开揪着胤裪领子的力气，还体贴地帮胤裪抚平了衣领上的褶皱。
随即，胤禩转向保泰和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宗室子弟说道：“诸位，我先失陪了。”
他微微拱手，语气温和有礼道：“胤禌年幼，总得有人看着点。你们慢用！”
“……是、是，八阿哥您慢走！”保泰等人忙不迭地躬身应道。
胤禩不再多言，只是那温和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似乎淡去了几分温度。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但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轻轻地搭在了胤裪的肩膀上，“走吧！胤裪。”
胤裪僵硬地被胤禩揽着，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保泰等人看着胤禩和胤裪离开，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八阿哥平日里看起来温和，但遇到事的时候还蛮有威严的嘛！
他们默默端起酒杯，决定多喝两杯压压惊。
至于胤禌阿哥？
阿弥陀佛，他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