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法租界的福煦路已是华灯初上。
初春的夜风仍带寒意,却吹不散这片不夜城的喧嚣。
“新丽都舞厅”的招牌在夜色中格外显眼,门口车水马龙,穿着各色旗袍、西装的男女宾客络绎不绝。
陈沐与汪曼春准时抵达。
许文强已带着刘家力在门口等侯多时,见到二人,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陈探长,汪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里面请!”
许文强此时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围巾,头发向后梳了个大背头,尽显老板风范。
“许老板客气了,恭喜重获自由。”陈沐微笑还礼。
汪曼春换了身藕荷色织锦旗袍,外披一件白色针织开衫,妆容清淡,显得文静了许多,也含笑点头示意。
“全靠二位仗义援手,这份恩情,文强铭记在心。”
“里边请,楼上雅座已经备好。”许文强侧身引路。
几人穿过略显拥挤的一楼大堂,直接上了二楼,进入一间相对安静的雅座包间。
侍应生迅速端上茶水果盘,又捧来两瓶红酒与几只高脚杯。
陈沐落座后,目光自然地扫过整个舞厅。
二楼视野开阔,能将楼下大半景致收入眼底。
这新丽都面积不小,能容纳近百张桌子,但装修确实只能算中规中矩,墙板有些地方漆色已暗,帷幔的料子也非上乘。
舞池中旋转的舞女,姿色与技艺比起顶尖场子的红牌,明显逊了一筹。
不过胜在气氛热烈,客人看来多是中等殷实人家或帮派中层,图个热闹实惠。
“陈探长,汪小姐,大恩不言谢,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
许文强亲自拿起一瓶红酒,为陈沐和汪曼春斟上小半杯,然后双手举杯,神情恳切,
“这第一杯,敬二位!”
“多谢二位援手之恩,让我许文强今夜还能坐在这里,以酒相谢!”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陈沐与汪曼春也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陈沐微笑颔首:“许老板客气了,举手之劳。”
汪曼春则嫣然一笑:“许老板言重了,能出来就好。”
许文强放下杯子,感慨道:“阿力都跟我说了。”
“若非他恰巧认得陈探长,又蒙陈探长引荐汪小姐,我此番恐怕真要栽在张啸林手里,难以脱身了。”
“这份情,我许文强记下了。”
陈沐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切入正题:“许老板,这次虽然出来了,但梁子算是结下了。”
“张啸林此人,睚眦必报。”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这次没能摁死你,难保不会有下次。”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许文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阴郁,苦笑着叹了口气:“说起这个,也是讽刺。”
“我早年,其实也算是跟着张啸林跑过腿的。”
“后来看不惯他大肆经营烟土,祸国殃民,赚的都是断子绝孙的昧心钱。”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才带着一帮信得过的兄弟出来,开了这家舞厅,本意只是求个安身立命之所,赚点干净钱。”
“没想到,就这,还是碍了他的眼,抢了他的生意,招来这场无妄之灾。”
“张啸林在青帮经营多年,根深蒂固,门徒众多。”
“在法租界,他或许不能象在华界那样肆无忌惮,但要彻底避开他的黑手,恐怕也不容易。”陈沐分析道。
“是啊,”许文强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目前确实没什么万全之策。”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在这里毕竟是法租界,有巡捕房,有洋人的规矩,还不是他能完全一手遮天的地方。”
话虽如此,但他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
陈沐沉吟片刻,忽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许老板,你这新丽都舞厅,按现在的市价估算,大概值多少钱?”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兀。
许文强明显愣了一下。
一旁的汪曼春也投来疑惑的目光,不明白陈沐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
许文强很诧异陈沐怎么会忽然打听这个歌舞厅的价值。
一旁的汪曼春也是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许文强虽然诧异,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随后回答道:“陈探长,不瞒您说。”
“这地皮是我早些年盘下的,位置也还算可以。”
“加之这栋楼的建筑成本,以及里面的装修、设备、存货等等,粗粗算下来,总值个七八万法币还是应该有的。”
“当然,这是算上所有家当的估价。”
“七八万法币……”陈沐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抬眼看向许文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那……许老板有没有考虑过,引入新的股东?”
“新的股东?”许文强更疑惑了,他看了看陈沐,又看了看汪曼春,试探着问,
“陈探长,您这是……”
“如果您对这舞厅有兴趣,我许文强不是不懂事的人,送您几成干股,保个平安,也是应该的。”
他以为陈沐是想以权势入股,这是沪上常见的“保护费”形式。
“不,不,”陈沐摆了摆手,明确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对干股没兴趣。我的意思是,真金白银地投资。”
他顿了顿,清淅地说道:“我个人,可以投入一万美元,占新丽都四成的股份。”
“许老板觉得如何?”
一万美元!
在这个年代是一笔巨款,按照此时的汇率,已经和许文强对舞厅的总估值差不多了。
汪曼春美眸圆睁,惊讶地看着陈沐,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
“陈沐,你……你是想用你巡捕房高级探员的身份,来给许老板和这舞厅撑起一层保护伞?”
“这主意是不错,张啸林投鼠忌器,明面上的打压可能会收敛。”
“但是……”她微微蹙眉,“单凭你一个高级探员的身份,威慑力恐怕还是有限。”
“张啸林那种老流氓,暗地里的手段可多着呢,防不胜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