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锻山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通路。
他那只独眼重新扫视了一遍巷子里那具扭曲的尸体,最后落回林七安身上,眼神复杂。
“进来吧。”
声音依旧沙哑,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尖刺,收敛了许多。
林七安没说什么,迈步踏入院子。
一股混杂着煤灰、铁屑与草药的燥热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一半是露天的锻造场,巨大的风箱、淬火的水槽、各式各样的铁锤铁钳,杂乱地摆放着。
另一半则是简陋的屋檐,晾晒着几件浆洗得发白的衣物,角落里还种着几株葱。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从门后探出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磨得发亮的菜刀。
她的脸蛋有些灰扑扑的,一双眼睛却很明亮,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这个刚刚还在巷子里大开杀戒的“书生”。
林七安冲她微微颔首,算作安抚。
杨锻山重重地关上院门。
“秀儿,去给客人倒碗水。”
“爹”
少女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里满是担忧。
“去。”
杨锻山的声音不容置喙。
名叫杨秀的少女咬了咬嘴唇,转身进了屋。
杨锻山引着林七安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他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对面的石墩上,将那柄巨大的铁钳随手放在一边。
“金龙帮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杨锻山开门见山,声音沉闷。
“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林七安神色平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杨锻山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杨秀端着一碗水走了出来,水碗是粗陶的,碗沿还有个小小的缺口。
她将水碗轻轻放在林七安面前,动作有些僵硬,然后便立刻退回了父亲身后。
林七安端起碗,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带着一丝烟火气。
他放下水碗,目光落在杨秀身上。
“这是你女儿?以前匆匆来找你锻造逐风翎还没见过。”
杨锻山那只独眼猛地剜了林七安一眼。
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林七安像是没看见,只是笑了笑。
他不再多言,将背上的“墨影”剑解下,平放在石桌上。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块漆黑如墨,毫不起眼的金属疙瘩。
深海沉银。
林七安将它轻轻放在了“墨影”剑的旁边。
咚。
一声闷响。
不过拳头大小的金属块,落在石桌上,竟让整张厚重的石桌都为之一震。
杨锻山那只独眼,瞬间被那块黑色的金属疙瘩吸引了过去。
“这是”
他下意识地前倾身体。
“晚辈在一场拍卖会上偶然所得,想请前辈将此物,与这柄‘墨影’,熔炼为一。”
林七安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杨锻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的右手,朝着那块金属疙瘩,缓缓伸了过去。
一股极致的冰寒,顺着他的指尖,瞬间传遍全身。
杨锻山猛地缩回手。
“好霸道的寒性!”
他没有放弃,再次伸手,这一次,他手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火红色内气。
他用尽全力,才将那块金属疙瘩,从石桌上托了起来。
入手的一瞬间,他那条肌肉虬结的右臂,猛地向下一沉。
百斤!
这不过拳头大小的一块,重量竟远超百斤!
杨锻山托着这块金属,翻来覆去地看。
“深海沉银”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西个字。
“传闻中,只在万丈海眼之下,经万年极寒与无尽水压淬炼,方能生成一丝的至阴至寒之物。”
“老夫穷尽一生,也只在那些最古老的锻造图谱上,见过关于它的寥寥数语。”
杨锻山将深海沉银重新放回桌上,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没想到,竟真的有缘,能亲手摸到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匠人发现绝世材料时的痴迷与激动。
“你想将它,与‘墨影’融合?”
杨锻山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七安。
“小子,你可知,想要熔炼此物,寻常的地火根本无用,便是老夫这口锻了三十年的炉子,也奈何它不得。”
“除非”
林七安接口道:“除非,有品级更高的异火相助或者至阳之物来中和。”
杨锻山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不错,看来你不是一无所知。”
“而且,”杨锻山指着那块深海沉银,“此物阴寒之气过重,若是强行与‘墨影’融合,只会让剑身变得奇脆无比,一碰就碎。必须有至阳至刚之物中和,方能阴阳相济,成就神兵。”
林七安安静地听着。
这些,正是他需要向专业人士请教的。
“神兵大会。”
杨锻山突然说出这西个字。
林七安眼神一动:“前辈也知道?”
“废话。”
杨锻山哼了一声,脸上带着一丝属于顶尖匠人的傲气。
“十年一度,整个南云州,乃至周边数个大州的锻造师都会云集于此,老夫怎会不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神兵大会,既是各路名匠展示自己作品,扬名立万的舞台,也是一个交换奇珍异材的集市。你想要的异火,或是能够中和这块沉银的至阳之物,或许能在那里找到。”
林七安沉吟片刻:“大会何时开始?”
“三个月后。”
杨锻山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一饮而尽。
“不过,想要参加大会,可没那么容易。要么,你得是受邀的成名匠人;要么,就得拿到州府发放的‘名匠帖’。”
“这‘名匠帖’,每年只发十张,无数匠人为了它争破了头。”
林七安看着杨锻山:“以前辈的技艺,拿一张帖子,应该不难。”
杨锻山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此一时,彼一时了。”
他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袖管。
“如今的我,只是个得罪了权贵,背井离乡的独臂老头罢了。那些负责评选的官老爷,又有哪个会正眼看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英雄迟暮的萧索。
林七安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种事情,外人安慰再多也无用。
他将那块深海沉银,朝着杨锻山的方向,轻轻一推。
“这块沉银,便先寄存在前辈这里。”
杨锻山一愣:“你不怕我卷了你的宝贝跑路?”
林七安笑了。
“我相信前辈的为人。”
“更何况,”他话锋一转,“晚辈自信,这南云州府,还没人能从我手里,赖掉东西。”
这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杨锻山深深地看了林七安一眼,没有再拒绝。
“好。”
“这东西,我先替你收着。”
杨锻山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月内,你若能寻来至阳之物,老夫,便为你开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