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中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掀起了惊涛骇浪,
无数陌生而光怪陆离的概念、图像、知识体系疯狂翻涌奔腾、强行烙印:
四个轮子飞快奔跑、发出轰鸣却无需马拉的“铁甲怪车”(汽车);
能在云端之上翱翔、如同神话中鲲鹏般的巨大“铁鸟”(飞机);
一根细线相连,便能与相隔万里之人即时通话的“千里传音筒”(电话);
一种叫做“民主”、“议会”的、完全颠覆君权神授的奇怪制度;
玻璃与钢铁铸就、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街上男女穿着暴露、举止大胆得令他面红耳赤;
瞬息万变、数字跳动的“金融市场”;
还有那种能瞬间毁灭一座城市、让天地变色的可怕“蘑菇云”武器(核弹)……
海量的、超出想象的信息如同钢针般穿刺着他的神经,
冲击着他固有的“天圆地方”、“皇权至上”的世界观,
让他几近精神崩溃,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这股蛮横无比的力量撕成碎片,彻底湮灭。
这个强行灌输的过程持续了大约一盏茶(十分钟)的功夫,
魏忠贤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
变成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抽搐。
当他终于缓过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时,
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极致迷茫、惊恐万状,
转变为了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撼、恍如隔世和一种扭曲的、强行理解后的清明。
他长长地、艰难地吁出了一口带着腥甜的浊气(咬破了口腔内壁),
试着用刚刚被强行灌注进脑海的那种被称为“普通话”的语言,
声音嘶哑、干涩,还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文言腔调和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
断断续续地惊叹道:
“天……天爷……佛祖……三清道祖在上……
这……这后世之景,竟……竟是如此光怪陆离,鬼神莫测!
恍如……恍如《山海经》之异兽,《镜花缘》之奇国!
主公……您……您这真是带奴婢……来到了仙界?
不……不对,此间虽有神仙器物,却……却暗藏杀机,人心叵测,尤胜咱家当年所处之紫禁城!
主公带奴婢来此等奇异之世,可是要……要重整此间之乾坤,扫荡群魔?”
他虽然被动吸收了大量的现代知识碎片,
但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价值观以及身为阉人奴婢的自我认知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扭转,
言语间依然带着浓重的旧时代烙印和效忠主上的本能。
王龙见他虽然狼狈,但总算缓过来了,
眼神中也恢复了惯有的精明与算计,心下稍安,
指了指旁边那张宽大、柔软的真皮沙发,示意他坐下。
自己则随意地靠在身后那张坚硬厚重、透着冰冷质感的黄花梨木办公桌边缘,双臂抱胸。
他开始向这个来自四百年前、思维却被迫灌输了现代信息的“老部下”,
用尽可能简洁清晰的语言,详细解释当前面临的棘手困境:
港督府颁布的二十一条新规如何步步紧逼、条条致命地限制华商发展;
英资势力如何联合那些见利忘义、数典忘祖的倒戈华商,形成一张巨大的围剿之网;
以及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和人脉,
如何被对方有预谋地、系统性地、精准地进行点对点的切割、击破、瓦解,形势岌岌可危。
魏忠贤起初还带着几分初来乍到的惶恐、
对周遭环境的不适应以及信息过载带来的眩晕感,
身体深陷在过于柔软的沙发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但听着王龙的叙述,他那双在明朝宫廷最阴暗角落锤炼了数十年、
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和阴谋诡计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闪烁着一种熟悉的老辣、阴鸷的光芒。
他听得非常仔细,浑浊的眼珠快速转动,
不时打断王龙,提出一些极其精准、切中要害的问题,
显示出他极强的洞察力和迅速抓住核心矛盾的能力,
嗓音尖细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主公,依奴婢愚见,彼辈洋人总督,其所依仗者,无非其上国之势,船坚炮利耶?
然其于本地,终究是客,根基浅薄,其所颁新政,看似汹汹,实则能否通行,是否尽在掌控?
其中……是否有可趁之机?
譬如,执行新政之官吏,是否尽数铁板一块?
有无阳奉阴违、贪财好利之辈可供驱使?”
稍顿,他又追问:
“那些背弃祖宗、倒戈相向之华商,彼辈所求者,究竟是何?
是巨利耶?是权柄耶?抑或是身家性命受制于人,不得已而为之?
其中可有分化瓦解、挑拨离间之余地?”
当王龙详细说到港督如何利用政策打压、拉拢分化、系统性地瓦解他们的势力网络时,
魏忠贤那张布满皱纹、苍白无须的脸上,
突然露出一丝带着浓浓不屑和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的冰冷笑容,
他用那特有的、带着阴柔尖锐的嗓音说道,语气甚至带着几分“不过如此”的轻蔑:
“主公,听您这般抽丝剥茧地道来,奴婢倒是听出些门道了。
这洋人总督玩的这些个把戏,
看似新奇,究其根本,不过是拾人牙慧,换汤不换药罢了!
分明就是咱们大明……哦不,是古往今来庙堂之上、党争倾轧的那套老把戏!
结党营私、把持言路、排除异己、步步紧逼!”
他越说越显得胸有成竹,
甚至带着几分沉浸式的得意,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
仿佛在模拟当年执掌批红大权的节奏:
“当年在京城,东林党那帮自诩清流、满口仁义道德的书生,可比眼下这洋鬼子狡猾多了,
手段也更隐蔽狠辣!
他们占据道德高地,把持科道言路,动不动就给人扣上‘阉党’、‘奸佞’的大帽子,
联合御史言官,铺天盖地上奏折,欲将政敌除之而后快!
舆论攻势、栽赃陷害、罗织罪名、孤立围剿,一套连招下来,
多少勋贵重臣含冤莫白!
可比这洋鬼子光会发号施令、硬桥硬马地打压,要‘高明’多了!
结果又如何?”魏忠贤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也被奴婢略施小计,借着皇上的势,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分化拉拢,逐个击破,
该滚蛋的滚蛋,该闭嘴的闭嘴,该掉脑袋的,一个也没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