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躬身,几乎将身体对折成九十度,
小心翼翼地倒退着挪向书房门口,
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鸡蛋上,
直到后背触碰到那扇厚重的、雕着蟠龙戏珠纹路的红木门扉,
才敢缓缓直起一点腰,伸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
用最轻的力道拉开一条缝隙,侧身挤了出去,
又几乎无声无息地将门严丝合缝地掩上,
仿佛生怕惊扰了门内那尊沉默的煞神。
随着门轴最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合拢声,
偌大的书房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墙上那座黄铜自鸣钟钟摆规律摆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
如同时间的脉搏,在这空旷、奢华却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孤独而固执地跳动,
每一声都敲打在寂静的心脏上。
王龙没有立刻坐回那张象征权力核心的红木大师椅,
他需要活动,
需要让冰冷的血液流动起来,驱散脑海中纷乱的信息和胸腔里翻涌的、
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杀意。
他开始在铺着繁复艳丽、图案源自波斯宫廷的昂贵手工羊毛地毯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脚下名贵的沉香木地板随着他沉稳而有力的步伐,
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的“吱呀”声,
这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清晰地为他高速运转、权衡利弊的思考伴奏。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奇楠沉香燃烧后残留的淡雅、宁神的香气,
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内心如同火山岩浆般奔腾咆哮的波澜,
反而更衬出这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
当时钟内部机括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沉重地、悠长地敲响标志午夜来临的第十二下钟声时,
那洪亮而庄重的鸣响在房间里回荡,
仿佛某种仪式开始的号角。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如同一尊骤然凝固的雕像,
停在了一面从地面直达挑高天花板、由名贵柚木打造、
摆满了线装古籍、精装典籍以及各种卷轴的巨大书架前。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而精准地扫过书架某一排看似与其他区域毫无二致、
书脊上烫金文字古朴庄严的典籍,随即抬手,
食指看似随意地、却蕴含着某种独特韵律地按动了其中一本厚重《资治通鉴》书脊上一个
与周围烫金纹路完美融合、极其隐蔽的微小凸起。
只听一阵几不可闻、仿佛来自墙壁深处的精密机括滑动声,
整面厚重的书架竟然悄无声息地、平稳地向一侧滑开,
露出了后面原本是雪白墙壁的位置——
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边界模糊、
仿佛由纯粹光线构成的、不断微微波动的奇异椭圆形入口。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非人间的、冰冷的质感,
正是连接着他那神秘莫测、时间流速近乎静止的独特空间的通道入口。
当魏忠贤被王龙以意念从静止空间中召唤出来时,
这个曾经在大明朝堂上翻云覆雨、权势熏天、号称“九千岁”的前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
显然还没能从这突兀的时空切换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完全回过神来。
他穿着一身略显陈旧、但依旧能看出品级不低的明朝内官常服(并非朝服),
脚下一个踉跄,
仿佛踩在棉花上,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一个硬木花架的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立刻瞪大了那双早已习惯了在波谲云诡的宫廷阴谋中洞察秋毫、
此刻却写满了惊骇与茫然的眼睛,
像是见了鬼一样,震惊万分地、贪婪而又恐惧地环顾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
光怪陆离到如同神话志怪小说描述的环境。
天花板上那个没有灯油灯芯、却散发着明亮如昼、稳定得诡异的光芒的“琉璃罩子”(电灯泡);
书桌上那部带着圆盘、满是窟窿眼儿的黑色“铁盒子”(电话),
旁边还有一个能显示不断变化数字的“小镜子”(电子钟);
墙壁上那个正在无声无息送出带着凉意的微风、发出轻微嗡嗡声的长方形白色“铁柜子”(空调);
脚下这柔软得不可思议、图案鲜艳得晃眼、比他见过最华贵的波斯地毯还要奢靡的毯子;
侧面墙壁上那一整面光可鉴人、
将他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苍白如纸的老脸照得纤毫毕现的“巨大水银镜”(落地镜);
以及王龙身上那套剪裁极其合体、面料奇特、没有任何繁琐刺绣补子却显得异常利落精神、不怒自威的“奇装异服”(现代西装)……
每一样东西都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冲击着他固有的世界观,
让他目瞪口呆,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半晌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
那模样,活脱脱就像是刘姥姥进了超越时代的大观园,
只不过这位“刘姥姥”曾经是执掌过帝国权柄、
一言可决人生死的巨宦,此刻却显得如此渺小、惶恐与无助。
王龙没时间也没心思给他慢慢解释这四百年的时空变迁和科技飞跃,
他此刻迫切需要的是一个能立刻派上用场的、最阴险也最有效的帮手,
一个能从完全不同的维度、
用最黑暗的宫廷斗争智慧来理解当前困境并给出毒辣致命建议的“老狐狸”。
他直接上前一步,没有任何预兆,
伸出右手食指,快如闪电般,指尖凝聚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动,
一指点向魏忠贤的眉心正中!
魏忠贤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甚至没看清王龙的动作,只觉得一股浩瀚如海、冰冷刺骨、
蕴含着无数杂乱图像和怪异符号的信息流,
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强行冲入了他的脑海!
他“啊——!”地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双手猛地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身体像打摆子一样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额头上青筋暴起,瞬间沁出豆大的、冰冷的汗珠,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