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若雪缓缓收回双手,长长吐出一口带着冰雾的浊气。她调息了片刻,才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石门。
门外,魏无尘一直守候着,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若雪,怎么样?”
她微微点了点:“毒已逼出大半,剩下的馀毒,她自身的解毒丹药足以应对,静养一两日便无大碍了。”
魏无尘闻言,松了口气,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若雪。快回去休息。”
她任由魏无尘牵着手,朝主院走去。
走了几步,冷若雪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密室方向,轻声道:“夫君,云姑娘醒来,或许会有些虚弱,也需要人照顾。明日夫君入宫,恐无法分心,不若让侍女小心看护着。”
魏无尘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是在主动安排人照顾云婉清?以她的性子,不是应该巴不得云婉清离自己远点吗?
似乎看出了魏无尘的疑惑,冷若雪垂下眼帘,低声道:“她是为夫君配药才中的毒,也是为了对付月神教。于公于私,都该照顾好她。若雪……分得清轻重。”
魏无尘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若雪,谢谢。”
冷若雪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弯起,如同月牙。
……
次日,晨光穿透云层,将镇北王世子府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魏无尘起得比往常更早。
今日,将是至关重要的一天。
“夫君,早膳备好了。”冷若雪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恩。”
魏无尘转身,走到桌边坐下。
早膳很简单,清粥小菜,却做得精致可口。
“云姑娘那边如何了?”他一边用膳,一边问道。
“侍女清晨去看了,说是已经醒来,气色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虚弱,需要静养。”
冷若雪坐在他对面,“民女已吩咐下去,好生照顾,药膳汤水按时送去。”
“另外,云姑娘醒来后,写了一张便笺,让侍女转交夫君。”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素笺,递给魏无尘。
魏无尘展开一看,上面是云婉清清秀婉约的字迹:
“公子钧鉴:昨夜民女不慎,致引魂草毒发,累及公子与冷姑娘挂心劳神,愧疚无地。幸得冷姑娘出手相救,此恩没齿难忘。
干扰引魂草药效之法,已有眉目,所需几味辅药,钱先生处或可购得,清单附后。
民女当尽快恢复,不负公子所托。
云婉清拜上。”
魏无尘看完,将便笺收好,对冷若雪道:“云姑娘有心了。干扰引魂草的药方若能成,对我们而言,又是一大助力。”
冷若雪承认:“她医术确实了得。”
用过早膳,魏无尘换上一身正式的世子朝服,
冷若雪也换上了一身更加正式些的玄色女侍卫服,
“走吧,入宫。”魏无尘理了理袖口,当先朝外走去。
马车早已备好,一路无话,直奔皇宫。
宫门处的守卫显然已得到吩咐,查验过魏无尘的身份后,并未阻拦他带着冷若雪入内,
昨夜漕帮总堂之事,虽然消息被刻意压制,但宫中这些耳目灵通的禁军侍卫,多少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知晓这位世子身边的冷美人,拥有何等恐怖的实力。
依旧是明月宫。
长公主轩明月似乎也料到魏无尘今日会来,早已在正殿等侯。
她今日穿了一身更为庄重的绯红色宫装,外罩同色纱衣,云髻高绾,簪着像征身份的九凤衔珠金步摇,容颜绝美清冷,端坐于主位之上,
见到魏无尘进来,她抬起眼眸,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身后静立如冰雕的冷若雪,方才开口道:“世子来了,坐。”
“臣参见殿下。”魏无尘拱手行礼,在客位坐下。
“世子昨夜,可是好大的手笔。”轩明月开门见山道,
“漕帮总堂,一夜之间,李长老伏诛,墨尘授首,月神教潜伏势力被连根拔起。如今整个漕帮,已尽在沉万……或者说,在世子掌控之中了吧?”
魏无尘道:“殿下言重了。沉帮主深明大义,协助朝廷剿灭邪教,清理门户,乃是顺应天意民心。臣不过是恰逢其会,略尽绵力罢了。漕帮乃京城水路命脉,沉帮主能将其引上正途,于朝廷,于百姓,皆是幸事。”
他不居功,却也将沉万和漕帮的立场点明,顺带捧了朝廷一把。
轩明月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转而道:“墨尘死前,可曾吐露什么?”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魏无尘正色道:“正要禀报殿下。墨尘死前供认,月神教在宫中有一内核人物,代号影月,乃是所谓神使,直接听命于月神教教主。此人代号为王,身份神秘,墨尘亦不知其真名与具体职位,只知他潜伏极深,能接触到祭坛修建等内核机密。”
轩明月秀眉紧蹙,
“还有大鱼藏在深处,祭坛修建……工部、将作监、乃至内侍省,都有可能。”
“不止如此。”魏无尘道,“墨尘还供出,祭坛之下,可能存有密道,可提前藏匿刺客与武器!”
“什么?!”轩明月霍然起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怒之色,“祭坛下有密道?!这怎么可能?!祭坛重修乃国之重典,每一处都经过层层核查,怎会……”
“正因是重典,工程浩大,参与人员庞杂,才更容易被人动手脚。或许是在前期地基挖掘时暗中预留,或许是在后期内部修缮时悄悄打通。对方筹谋已久,未必没有可能。”
轩明月胸口起伏,显然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若真如此,那祭天大典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的陷阱!皇帝、百官、宗室……所有人的性命,都悬于一线!
“此事……必须立刻彻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祭天大典前,将祭坛上下,里里外外,查个水落石出!”
魏无尘:“此事需秘密进行,不可打草惊蛇。最好能寻个由头,比如……祭坛某处需要紧急加固,或者发现白蚁蛀蚀,以此为由,调派绝对可靠的人手,进行检查。”
“本宫明白。”轩明月点了点头,“暗卫司中,有精通土木机关和勘探的好手,本宫会亲自安排,今日便开始。”
她看向魏无尘:“世子手中,还有何线索?”
“还有一处。墨尘提到,城东广源米行,是月神教的备用连络点,影月在紧急情况下可能会启用。臣已派人暗中监视。”
“广源米行…本宫记下了。会让人一并盯着。”
“世子,你我合作至今,成效显著。月神教在京城的势力,已被拔除大半。只是这最后、也是最危险的影月,却依旧藏于暗处。祭天大典在即,时间紧迫,你我更需精诚合作,方能护得父皇与京城周全。”
她这话,既是肯定,也是提醒,更是一种试探。经历了这么多,她对魏无尘的能力和手段已然有了全新的认识,但也更加警剔。
魏无尘:“殿下放心,铲除邪教,护卫陛下,乃臣子本分。臣自当竭尽全力,与殿下共渡此劫。”
“此外,关于应对幻梦散与引魂草,云姑娘那边已有进展。清心丸正在加紧配制,干扰引魂草药效的方子也有了眉目。届时,或可削弱对方一大倚仗。”
轩明月:“如此甚好。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宫中库藏,也可调用。”
“多谢殿下。”魏无尘拱手,“只是云姑娘昨日配药时,不慎引魂草毒发,虽已解毒,但身体虚弱,还需休养一两日。”
轩明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原来如此。世子身边,真是卧虎藏龙,连医毒圣手都有。让她好生将养,此事急不得。”
两人又商讨了许久。
直到日上三竿,魏无尘才告辞离开。
魏无尘对身旁的冷若雪低声道:“你觉得,这位长公主殿下,此刻心中作何想法?”
冷若雪:“她在忌惮夫君,也在倚重夫君。月神教事毕之前,她是可靠的盟友。之后……难说。”
她的直觉向来敏锐,尤其对于他人对夫君的态度。
魏无尘笑了笑:“不错。所以,我们要在这段时间内,拿到足够多的筹码。”
无论是彻底剿灭月神教的功劳,还是可能掌握的影月的秘密,亦或是其他……都要化为能让长公主,乃至皇帝,都无法轻易动他和镇北王府的力量。
“夫君,我们现在回府吗?”冷若雪问道。
“不。”魏无尘目光投向皇宫深处,“我们去一个地方。”
“哪里?”
“司苑局,那个暴毙的王姓管事太监,虽然死了,但他生前接触过的人,用过的东西,或许还能留下点线索。尤其是……他藏匿的不明香料。或许,能从中找到幻梦散,或者引魂草的踪迹。”
既然影月可能通过这个王太监传递命令或物品,那么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或许能有意外发现。
冷若雪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未惊动太多人,只让一名引路的小太监带着,朝着位于皇宫西北角的司苑局走去。
司苑局掌管宫中园圃、种植、进贡花卉果蔬等事,不算内核衙门,占地却不小,环境清幽。
那名王姓管事太监的住所,早已被暗卫司查封,门口还有两名低阶太监看守。
见到魏无尘出示的长公主令牌,两名看守太监不敢阻拦,连忙开门放行。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显然已经被仔细搜查过多次,显得有些凌乱。
魏无尘走进房间,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处。床铺、桌案、衣柜、墙角……都很普通。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靠窗的那个小小的佛龛上。
佛龛里供奉着一尊普通的瓷质观音象,前面放着一个小香炉,里面还有未曾清理的香灰。
信佛的太监不少,这并不稀奇。
但魏无尘走到佛龛前,伸手拿起了那个小香炉。
他仔细看了看香炉里的香灰,又凑近闻了闻。
这是完全与其他檀香略有不同的甜腻气息,
“若雪,你闻闻这个。”魏无尘将香炉递给冷若雪。
冷若雪接过,凝神细嗅,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这香灰里,掺杂了别的东西,气味……与云姑娘描述的引魂草,有几分相似,但似乎经过处理,淡了许多。”
魏无尘立刻对那引路的小太监问道:“这香炉里的香,是王太监自己用的?平日里,可有人与他一同上香?或者,他是否常去哪个佛堂?”
小太监想了想,道:“回世子,王公公确实信佛,这香是他自己调的,说是安神。平日里除了他自己,好象……好象尚寝局的秦司设偶尔会来找他说话,也会一起上柱香。
至于佛堂……王公公倒是常去西六宫那边的静心庵,说是那里清静。”
尚寝局的秦司设?静心庵?
魏无尘与冷若雪对视一眼。
尚寝局……又是尚寝局!之前失踪的那个王姓女官,就是尚寝局的!这个秦司设,会不会也有问题?
还有静心庵……西六宫那边,位置相对偏僻……
“这个秦司设,现在可在尚寝局?”魏无尘问道。
“这……奴才不知。”小太监摇头。
“走,去尚寝局。”魏无尘当机立断。
尚寝局位于内廷西侧,掌管皇帝寝宫帷帐、茵席、舆辇、仪仗等一应起居用度,虽不如司礼监、御前监那般权势滔天,但因贴近皇帝日常,地位亦属紧要,油水不少,历来也是宫中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的地方之一。
魏无尘与冷若雪在引路小太监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宫门,来到尚寝局所在的院落。
时近午时,院子里颇为安静,只有几个低阶宫女太监在廊下轻声走动,做着洒扫整理之类的杂活。
见到魏无尘这一行生面孔,尤其是魏无尘那身显眼的世子朝服和俊美得令人失神的容貌,院中众人皆是一怔,随即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垂首躬身,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