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神京。
这座雄踞在中土腹地的第一巨城,犹如一头沉睡的太古荒兽,吞吐着方圆万里的天地灵气。
即使隔着数十里,陈平安依然能感受到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
天空中,厚重的紫色云层缓缓蠕动,那是由无数凡人念力与皇朝气运凝聚而成的“皇道龙气”。在这龙气覆盖之下,不仅禁绝了一切御空飞行,就连修仙者体内的灵力流转,也会受到极大的压制。
“这就是神京……”
陈平安混在入城的商队中,低垂着眼帘,看似是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落魄散修,实则神识正极其隐晦地探查着四周。
他之所以冒险来到这龙潭虎穴,并非为了荣华富贵。
那日在黑风原荒山洞府,他解开了人皮经卷上的星图密码,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座神京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神京地下的某样东西。
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空间信标”的第五块碎片。
“若星图无误,那碎片应当就在皇陵一带。但皇陵乃是大晋禁地,不仅有重兵把守,更有国师布下的天罗地网。想要进去,必须先在这神京城里扎下根来。”
陈平安摸了摸下巴上粘着的假胡须,心中盘算着。
他在乱星海当了那么多年的“幕后黑手”,深知一个道理:想要在一个陌生且危险的环境里活得久,最好的伪装不是隐形,而是让自己变得“有用”且“普通”。
有什么身份,是既受人尊敬,又不会卷入权力核心,还能接触到各方情报的呢?
炼丹师。
而且不能是那种惊才绝艳的一品天丹师,也不能是混吃等死的学徒。
必须是一个“技艺扎实、性格稳重、胸无大志”的中阶丹师。
这一类人,是大晋各大势力最喜欢的“螺丝钉”。
……
神京南城,丹盟分部。
这里是整个大晋炼丹师的汇聚之地,空气中常年飘荡着一股混杂着药香与焦糊味的独特气息。
今日正是丹盟每月一次的考级日。
考核大厅内,几十个地火丹炉一字排开,热浪滚滚。
“下一位,陈平安!”
主考官是个面容严肃的红袍老者,手中拿着名册,语气不耐。今天的考生大多是些眼高手低的世家子弟,炸炉的都不在少数,让他很是心烦。
陈平安应声而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略显佝偻的身子对着主考官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走到角落里的一口丹炉前。
“考核题目:二品清心丹。”
红袍老者冷冷道,“两炷香内,成丹三颗以上者,过。”
清心丹,二品丹药中的“硬骨头”。
它虽然不涉及复杂的药性融合,但对火候的控制要求极高。稍有偏差,丹药中的“清灵之气”就会被火气烧毁,变成一炉废渣。
周围的几个考生一听题目,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陈平安却神色如常。
他熟练地清理丹炉,预热,然后将分配好的几株灵草——冰灵草、静心莲、无根木,按照顺序投入炉中。
呼——
地火升腾。
陈平安盘膝而坐,双手掐诀,看似是在用普通的控火术引导地火,实则在衣袖的遮掩下,几缕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灰色煞气,正顺着他的指尖钻入地下,悄无声息地缠绕在那狂暴的地火脉络上。
这就是他的底牌。
煞气,至阴至寒,又无孔不入。
用来杀人,它是最凶戾的刀;用来炼丹,它就是最精准的“温控阀”。
在地火最核心的温度即将失控的那一瞬间,那一缕微弱的煞气便会像冷水一样,精准地将其压制下去;而在药液需要高温融合的刹那,煞气又会瞬间撤离,让地火肆虐。
这种微操,比任何神识控制都要来得直接、高效。
半个时辰后。
周围陆续传来了焦糊味和叹息声,还有两个倒霉蛋直接炸了炉,被卫兵叉了出去。
唯有陈平安所在的角落,始终安静如初。
没有惊人的异象,也没有浓郁的药香。像是在煮一壶白开水。
直到最后一刻。
“开!”
陈平安轻喝一声,单手拍在炉盖上。
嗡。
三颗圆滚滚、通体碧绿的丹药飞旋而出,稳稳落入玉盘之中。
丹药表面,隐隐有一层淡淡的云纹流转,散发着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清香。
“嗯?”
原本还在闭目养神的红袍老者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陈平安手中的玉盘。
他快步走下高台,捏起一颗清心丹,放在鼻端嗅了嗅。
“火毒全无,药性融合度……九成!”
老者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陈平安,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你是怎么做到的?刚才那几次地火波动,就算是老夫出手,也难免会留下一丝火毒,你怎么可能去除得如此干净?”
陈平安露出一副憨厚而惶恐的表情,挠了挠头:“回前辈,晚辈……晚辈从小体质偏寒,对热气特别敏感。刚才炼丹时,晚辈就是凭着直觉,觉得火太热了就压一压……”
“体质偏寒?”
老者抓起陈平安的手腕探查了一番,果然感受到一股阴冷的灵力波动。
“原来是天生寒脉。”
老者恍然大悟,随即眼中露出一丝惋惜,“可惜了,寒脉虽然利于控火,但也限制了修行的上限。你这辈子,怕是很难突破金丹期了。”
陈平安闻言,眼神恰到好处地黯淡了一下,苦笑道:“晚辈只需能混口饭吃,便知足了。”
“这是你的二品丹师令牌。”
老者不再多言,将一块刻着两道银纹的铜牌递了过去,“凭此牌,可在神京外城居住,不受驱逐。”
陈平安双手接过令牌,脸上全是感激涕零。
……
走出丹盟大门,天色已晚。
陈平安慢悠悠地在街上逛着。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身后传来一个热情的呼喊声。
“这位道友请留步!”
陈平安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绸缎长袍、体态圆润的中年胖子,满脸堆笑地从丹盟里追了出来。
“在下‘济世堂’三掌柜,姓王。”
胖子一边喘气,一边拱手道,“刚才在大厅里,见道友炼制的那炉清心丹,手法稳健,品质上乘,实在令在下佩服。”
济世堂。
神京三大药铺之一,据说背景深厚,连宫里的贵人都在用他们的药。更重要的是,济世堂的药材渠道遍布天下,若是能混进去,无论是收集情报,还是寻找那信标碎片,都方便得多。
这本就是陈平安选好的“东家”。
但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受宠若惊和警惕:“王掌柜谬赞了。在下陈平安,不过是个乡野散修,侥幸成丹罢了。”
“陈道友过谦了。”
王掌柜也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了陈平安的顾虑,“道友初来神京,想必还没有落脚之处吧?神京居大不易,光是这每日的房租和灵石消耗,就不是个小数目。”
这话说到了散修的痛处。
陈平安适时地露出了一丝窘迫。
王掌柜趁热打铁:“若是道友不嫌弃,可愿来我济世堂做个‘客卿丹师’?无需道友卖命,只需每月完成三十炉二品丹药的任务。作为回报,济世堂提供独立的修炼洞府,月俸三百灵石,且……绝不过问客卿的私事。”
陈平安沉吟片刻,仿佛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长叹一口气,对着王掌柜深深一揖:
“既然王掌柜如此诚意,陈某若再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
“哈哈,好!陈道友爽快!”
王掌柜大喜过望。像这种有真本事、又没背景、还得罪不起人的“老实人”,正是他们这些大商铺最稀缺的资源。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一个以为捡到了廉价的高级劳动力。
一个却是在想,这济世堂的仓库里,会不会藏着我要找的东西?
……
入夜。
济世堂后院,一座幽静的独立小院内。
陈平安盘膝坐在刚刚分配给他的“甲字号”炼丹房里,并没有急着修炼。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刚领到的济世堂客卿腰牌,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神识悄然探出,沿着腰牌内部的禁制游走了一圈。
“果然有定位阵法。”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济世堂给待遇这么好,自然要防着丹师卷铺盖跑路。
不过,这种程度的阵法,在他这个阵法大行家面前,就像是没锁的门一样可笑。
他随手打出几道极细微的煞气,如同寄生虫一般附着在腰牌的阵眼上。
随着他心中默念,那定位阵法瞬间失效,反馈给总控室的信号,依旧是他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陈平安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向城市北面那片被紫气笼罩的区域。
那是皇宫,也是大晋的心脏。
而在皇宫的后方,那座连绵起伏、形如卧龙的巨大山脉,便是防守最严密的皇陵。
“第五块信标……”
陈平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渴望。
他能感应到,自己体内的黑铁镜,在进入神京范围后,就开始微微发烫。
那是同源相吸的共鸣。
“不急。”
陈平安关上窗户,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我是陈平安,济世堂的陈药师。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他喃喃自语,转身走向丹炉。
今晚,先炼它三十炉清心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