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水深才能养大鱼!(6000字)
车停稳后。
陈光明跳下副驾驶。
林雨溪挤开人群迎上来,望着高耸的布山,震撼之馀关心道:“路上可还顺利?”
“有惊无险。”陈光明抹了把额头的汗,“瓯海那边仓库破败,装车费了牛劲,路又烂,馀平跟老田是咬着牙开回来的。”
他转头看向正指挥卸车的馀平,“带人清点卷数、核对规格,一卷都不能错,雨溪,腾出来的新厂房料棚,立刻启用!”
“早清出来了!”林雨溪点头,迅速招呼几个村干部和壮劳力,“陈叔,带人拉板车过来,手脚轻些,布卷怕潮怕剐蹭!”
晒谷场瞬间变成热火朝天的转运场。
板车、独轮车齐上阵,汉子们喊着号子,肩扛手抬,将沉重的布卷从大解放车斗挪到板车上,再一趟趟运往村东头新搭起的巨大料棚。
女人们则拿着扫帚,清理料棚地面残留的沙土碎屑。
陈父陈母抱着暖水瓶和搪瓷缸穿梭,给满头大汗的劳力递水。
陈光明没参与搬运,他绕着两辆大解放仔细走了三圈,手指用力拽了拽每一处绳结,检查三角木是否顶牢。
直到确认捆绑万无一失,才稍稍松了口气,目光投向料棚方向。
八十吨,堆起来就是一座真正的布山。
新厂房那占地不小的料棚,此刻竟显得局促。
“光明!”曹主任不知何时也到了,背着手站在料棚门口,望着里面越堆越高的灰蓝色布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凝重,“好家伙————真让你拉回来了,乡信用社王主任那边我刚通过气,用乡里重点扶持周转基金的名义担保,十万块贷款,最迟后天放款。”
“曹主任,雪中送炭!”陈光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您放心,这笔钱就是激活的血,半年内,五个村的代工点,三百个新增岗位,税收翻番,保证完成任务!”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曹主任用力回握,压低声音,“不过光明,丑话说前头,这布你得尽快动起来。压在库里,那就是死钱,利息可一天天在滚。”
他指了指料棚,“销路,有谱了?”
陈光明深吸一口气,“正在盘。刘大头那边分销网络是条腿,我们自己的供销点和新开拓的批发市场是另一条腿。关键是,得把这布,变成衣服,变成袋子,变成能卖出去的货!”
曹主任点点头,他对陈光明是有信心的。
当最后一卷尼龙布被小心翼翼码放到料棚最里层,天色已擦黑。
料棚里点起了几盏大功率白炽灯。
林雨溪拿着帐本和手电筒,带着王会计和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女工,开始一卷卷清点登记。
陈光明没离开,他蹲在一卷刚撕开封口的样布旁。馀平递过来白天割下的那块布样。
陈光明将新旧两块布并排摊在膝盖上,借着灯光反复比对、捻搓、撕扯。
“陈哥,跟白天验的一样。”馀平蹲在旁边,低声道,“厚实,韧劲足,颜色是闷了点,但没霉点没水渍,就是放久了灰大。”
“恩,底子是好东西,正经出口转内销的料子。”陈光明点头,手指抚过布面,“做劳保服,做工作包,耐磨耐造,正合适,做时髦衣服,这颜色就得想法子翻新了。
他抬头望向堆积如山的布卷,眉头紧锁,“八十吨啊————就算我们新上的两百台缝纴机开足马力,一年也用不完一半。”
“那剩下的————”馀平欲言又止。
“得卖原料,或者找更大规模的下家代工。”陈光明的眼神在灯光下锐利起来,“这是笔大财,也是个大雷,弄好了,原料成本压到最低,光明厂能再上一个台阶,弄不好,资金链一断,会很麻烦。””
她在心里飞快算了算,“帐上那四万三,加之曹主任担保的十万贷款,也只够填上买布的钱窟窿和应急,新招工人的工资、原料辅料采购、机器维护、运输油钱————”
陈光明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馀平,你辛苦点,连夜带人把料棚的门窗缝隙给我封严实了,地面再撒层生石灰隔潮。这布不能有半点闪失。”
“明白!”馀平立刻应声。
“另外。”陈光明转向林雨溪,“通知下去,明天上午八点,所有班组长、
技术骨干、运输队队长,还有代工点负责人,新厂房大会议室开会,咱们得把这八十吨布,拆开了,揉碎了,变成钱!”
二深夜,陈家小院依旧亮着灯。
陈光明面前摊开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数字和线条。
林雨溪端了碗热米汤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还在算?”
“不算清楚睡不着。”陈光明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十万贷款是及时雨,但怎么用,得分毫不差。”
“新工人的培训不能再拖了,张师傅那边帆布突击队练了三天,效果是有,但离上正式产品还有差距,这批布回来,正好给他们用厚帆布练手艺,边角料也不心疼,可熟练工就那么多,新订单压在手里。”
他指着本子上画的几个圈:“刘大头那边分销网是条路子,但乐清柳市消化不了多少布,我们自己的供销点和货郎队,目前复盖的还是周边县镇,量不够大,得往外冲,往省道沿线的大集散地冲,甚至————往省城冲。”
“省城?”林雨溪微微一惊,“那边人生地不熟,水太深。”
“深也得蹚!”陈光明眼神坚定,“大姨父还在省城看地看铺面,这就是个信号。”
“这次去买缝纴机,你也看到了,省城百货大楼里,已经能看到咱们光明牌的鞋了,货郎队是无孔不入的尖兵,他们能卖进去,说明有市场,我们得跟上,开直营点,建仓库,把批发做到省城去,只有把渠道铺开,这八十吨布,很容易就能解决。”
林雨溪听闻,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她也没有想到,生意有一天会做到省城去。
不过生意都做到隔壁省了做到省城也不奇怪。
第二天上午八点,新厂房那间最大的裁剪车间临时改成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
长条桌旁坐满了班组长和技术骨干,后面加的长条凳上也坐满了人,运输队的刀疤脸、王铁柱等人挤在门口,几个代工点的点长也到了。
陈光明站在铺着红绒布的简易讲台后,没有废话,手指重重敲在另一个字上,“布要变成钱,靠的是销路,供销点,林晓!”
负责供销点网络的林晓立刻应声:“在。”
“你手上的供销点,立刻增加尼龙布劳保服、工作包的陈列和订货,样品我让张师傅今天赶工做出来,价格,按成本加薄利算,抢占市场,告诉下面点长,谁先打开销路,提成加倍!”
“运输队!”陈光明看向门口,“馀平。”
“到。”馀平应道。
“运输队再添两辆带挂斗的拖拉机,司机不够,从村里会开车的后生里挑,你俩亲自考核,馀平负责开拓新线路,特别是往北、往西,沿着省道,给我摸清楚沿途大集镇的批发市场,馀强负责现有线路的稳定和安全。”
“是!”两人声音洪亮。
“最后。”陈光明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众人,“省城这条线,我亲自去趟,大姨父在那边踩点有些日子了,咱们的鞋能在百货大楼露脸,货郎队能在省城站住脚,这就是机会。”
“我要在省城,开咱们光明第一家直营批发门市部,把咱们的衣服、袋子、
皮鞋,还有这批尼龙布做的劳保产品,直接铺到省城的集散地去。”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议论。
省城!
那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大码头!
“厂长,省城水深————”
一个老成持重的陈父忍不住开口。
“水深才能养大鱼。”陈光明目光灼灼,“以前我们小打小闹,现在有两百台新机器,有村里乡里支持,有这八十吨布打底,更有咱们货郎队趟出来的路子,怕什么?”
他大手一挥:“散会,各就各位,行动起来,十天,我只给大家十天时间,内部,新工人必须顶上去,产量给我拉起来,外部,供销点销量要翻倍,新线路要摸清,十天后,我要带着省城的好消息回来,也希望听到咱们家里,机器轰鸣,订单如潮!”
大家听闻全都认真的点点头。
一个个马上就都变得干劲十足起来。
两天后,陈光明登上了开往省城的船。
还是之前运货回来的那艘船。
如果这次生意能成,肯定还有合作的机会。
周大舵热情得很。
这次都是免费把陈光明捎上去的。
陈光明随身只带了一个旧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裳、帐本复印件、光明厂的产品图册和介绍信。
三天后。
货船到达了省城。
陈光明拎着包刚下船,就看到大姨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在码头用力挥手。
“光明,这边!”
两人用力握了握手。
大姨父眼神有光:“住处还是老地方,第三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招待所,走,先吃饭,边吃边聊。”
依旧是那家国营小饭馆,油腻的桌子,昏暗的灯泡,两碗热气腾腾的片儿下肚,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铺面看了几处。”大姨父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铅笔潦草地画着简图,标注着地址和租金,“城东小商品批发市场外围有个偏点的小门脸,租金便宜,但位置太差,人流少,市中心靠近百货大楼的后巷有个小仓库改建的,位置还行,但租金咬人,而且要一年起付,押金也高。”
他顿了顿,用筷子蘸了点水,在油腻的桌面上画了个圈:“最合适的是这里,城南的土产日杂批发市场,新开的,人气在往上走,有个靠主信道的铺位,原先是卖竹器蔑席的,老板做不下去想转手,面积够大,后面还带个小隔间能当仓库,租金比市中心便宜三成,还能谈,关键是市场管理方刚开张,急着招商,条件相对宽松。”
陈光明仔细听着,手指在桌面上那个水圈的位置点了点:“土产————听起来是卖农副产品的?我们做服装、鞋包、劳保用品,放那里合适吗?”
“刚开始我也觉得不搭。”大姨父摇摇头,“但这两天我蹲点看了,这市场定位没那么死。
“靠门口那几家,有卖搪瓷盆暖水壶的,有卖劳保手套胶鞋的,还有一家卖温州产的塑料凉鞋,咱们的东西放进去,不算突兀。”
“关键是,这里靠近长途汽车站和货运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批发生意容易做起来,而且————”他声音压得更低,“市场刚起步,管理费、杂费都低,正是抢位置的好时候,错过这村,等它火起来,租金就不是这个价了!”
陈光明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明天一早,先去看这个!”
翌日清晨,陈光明和大姨父走进了略显空旷的土产日杂批发市场。
空气中飘散着新刷油漆、竹木制品和廉价塑料混合的味道。
市场确实刚开不久,不少铺位还空着,拉着旺铺招租的红布条。
目标铺位在市场中部靠主信道的位置,卷帘门半开着,一个穿着灰色涤卡外套、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正蹲在门口抽烟,脚边堆着些没卖掉的竹编簸箕。
“周老板?”大姨父上前打招呼。
周老板抬起头,看到大姨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张老板,您又来了?这位是?”
“这是我们东家,陈老板。”大姨父介绍道。
“陈老板好,陈老板好!”周老板连忙掐灭烟头站起来。
陈光明没多寒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铺位内部。门脸够宽,进深足够,层高也理想。
后墙果然有一扇小门,推开进去,是个十来平米的小隔间,虽然有些阴暗,但堆货当仓库绰绰有馀。
位置确实如大姨父所说,在主信道旁,虽然不是黄金路口,但人流必经。
“周老板,生意不顺?”陈光明转回身,语气平和。
周老板叹了口气:“唉,别提了,原想着省城人多,这竹器蔑席总有人要,哪知道现在城里人都用塑料盆不锈钢桶了,我这老手艺————跟不上趟了,租了大半年,本钱都快赔光了。”
“想转手?”陈光明直奔主题。
周老板眼睛一亮,“陈老板您要是有意,这铺位连带里面剩下的这点存货,您看着给个价,能让我回点血就成,就是————这租金我是跟市场管理方签的一年合同,还有大半年,您得接着租。”
陈光明没立刻接话,走到铺位门口,看着主信道上逐渐多起来的人流,大多是推着板车或提着大编织袋的进货商贩。
他观察着他们的穿着,留意着他们手上提的货品。
的确,除了农副土产,劳保用品、日用杂货的比例不小。
“周老板,租金多少?管理费、水电杂费怎么算?”陈光明回头问。
周老板报了个数,果然比市中心便宜不少。
陈光明心里有了底。
“这样。”陈光明伸出手,“铺位我接了,剩下的竹器,我按废品回收价给你折点钱,就当清场费,至于租金。”
他顿了顿,“合同我们一起去市场管理处,我跟管理方重新签,你那份剩下的租期,我补你两个月租金当转让费,你看怎么样?”
这条件比周老板预想的要好得多,他几乎没尤豫,一把握住陈光明的手,“陈老板爽快,就这么办!”
当天下午,在市场管理处那间烟雾缭绕的小办公室里,陈光明见到了负责招商的副经理,一个姓李的精明中年人。
有周老板的原合同在,加之陈光明承诺会大规模进货、带动市场人气,李经理很痛快地同意重新签订租贷合同。
租金维持原水平,管理费给了个新商户优惠价,合同直接签了两年。
签完字,盖了红章,拿到那串沉甸甸的铜钥匙,陈光明站在属于自己的铺位前。
门头空荡荡的,卷帘门拉开,露出里面需要彻底打扫的凌乱空间。
“光明,这地方————真能行?”大姨父看着周遭还有些冷清的环境,心里有点打鼓。
“地方是偏点,市场也新。”陈光明用力推开后隔间的门,让光线透进去,“但你看这结构,这位置,这成本,这就是咱们在省城打出的第一个桥头堡!”
他眼中燃烧着斗志,“大姨父,你留下,明天就找人,先把这铺面彻底打扫干净,墙面简单刷白,门头给我做起来,浙南光明综合批发部,牌子要亮,里面给我打结实耐用的木货架,分局域,服装鞋帽、劳保用品、塑编袋,全给我摆上,特别是用这批尼龙布做的劳保服和工具包,要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走到门口,指着主信道:“再喊两个自己人来,机灵点的,拿着咱们的产品图册和样品,就在这市场里转,见着进货的老板就递,告诉他们,光明批发部开张在即,货源充足,价格公道,开业前三天,一律九五折!”
“行。”大姨父点点头。
就在陈光明在省城落子的同时,三家村光明厂的新厂房里,正经历着一场静悄悄的蜕变。
巨大的料棚一角被专门划出,堆满了深蓝色的厚帆布,几十个新招的工人,在各自班组老师傅的严厉注视下,正满头大汗地操作着崭新的友谊牌缝纴机。
车间另一头,熟手工人们则在赶制第一批用新尼龙布裁剪的劳保服和工作包。
深灰蓝色的布料在针尖下流淌,款式是陈光明走前和张师傅敲定的最实用款,劳保服是夹克式样,多口袋,肘部、肩部加厚,工作包则是大容量双肩带,分隔层多,耐磨底。
“刘婶子,这尼龙布是厚实,可车起来也费劲,针脚容易歪。”一个熟手抱怨道。
“费劲怕啥?厚实才耐磨,工人才爱穿!”刘婶子头也不抬,手上动作飞快,“想想这布多便宜!成本压下来,价格才有优势,手上加点劲,底线调紧点!”
裁剪车间里,林雨溪正带着王会计和几个小年轻,对着刚运到的几捆新订单核算成本。
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
“喂?光明制衣厂。”林雨溪拿起话筒。
“林会计,我是柳市刘大头!”电话那头传来刘大头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好消息,你上次发来的那批尼龙布劳保服和工具包的样品,我这边几个搞五金、电器的老板看了,都说好,厚实,耐造,价格还比市面上的帆布劳保服便宜,当场就拍板了!”
林雨溪精神一振:“刘老哥,他们要多少?”
“先各要五百套,劳保服按大中小号搭配,工具包统一款,越快越好!”刘大头声音洪亮,“他们说先试试水,效果好后面还有大单,这布————真有那么多?”
“有!”林雨溪斩钉截铁,看向窗外堆满料棚的灰蓝色,“刘老哥,订单我们接了,保证按时出货,你告诉他们,这只是开始,我们光明厂,原料充足得很!”
挂断电话,林雨溪立刻走到车间门口,对正在巡视的张师傅喊道:“张师傅,柳市急单,劳保服、工具包各五百,优先排产!”
“好嘞!”张师傅大声应道,转头对着劳保服生产线吼了一嗓子,“都听见没?柳市大单,手上的活加把劲,新来的,帆布练得差不多的,过来两个手稳的,跟着李师傅上车尼龙布,从简单的直线缝开始!”
而远在省城的陈光明,刚刚挂掉打回厂里的电话,得知柳市订单的消息,脸上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