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这里已经盘踞了一个世纪。
哥谭老城区的砖砌下水道比城市历史本身还要古老。
这些维多利亚时代的红砖曾经是市政工程的骄傲,如今却被时间和遗忘腐蚀得面目全非。砖石呈现出病态的暗红色,象是凝固的血液,青笞和水渍在表面蔓延成诡异的图案,宛如某种古老仪式的符文。
空气沉重而潮湿,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
陈年的霉味、腐败的有机质、工业时代遗留的化学溶剂,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底深处的矿物质气息。
这些气味层层叠加,在封闭的空间里蕴酿了数十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只有哥谭地下世界才拥有的“氛围”。
在靠近东侧排水口的一段废弃支线中,一道宽大的裂缝沿着砖墙蜿蜒而上,象是建筑物的一道伤疤。裂缝最宽处足以塞进一个成年人的拳头,内部是更深的黑暗,砖块错位形成的空隙通往墙后的土层。
就在这道裂缝底部,一滩粘稠的物质正在缓慢蠕动。
它看起来与周围的污泥几乎没有区别同样深褐近黑的颜色,同样湿润黏腻的质地,混着腐烂的落叶、昆虫残骸和不知名的沉淀物。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这滩“污泥”的蠕动具有某种诡异的节奏感。
它不是被水流推动,而是从内部产生微弱的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哥谭市民更熟悉他另一个名字:泥面人。
泥面人是dc宇宙中蝙蝠侠最具代表性的变形系反派之一,以其可随意塑形、模仿他人、液态再生的能力闻名。
他并非单一角色,而是一个传承性称号。
在哥谭的历史上,至少有十位不同身份的“泥面人”曾登场,每一位都有独特起源与能力表现。
十几个小时前,他在老工业区的一场遭遇战中受到了重创。蝙蝠侠带来的新武器,某种高频分子震荡器直接干扰了他粘土身体的稳定性。
那种感觉就象灵魂被撕扯,每一个构成他存在的分子都在尖叫。卡尔罗不得不将大部分意识沉寂,将身体化整为零,分散成最小单位的粘土颗粒,渗入这座城市最肮脏、最隐蔽的角落。
此刻,这滩渗入砖缝的物质只是他的一部分,大约占总体积的百分之三十。其馀的部分分散在下水道系统的其他三处位置,彼此通过微弱到几乎无法检测的分子共振保持着联系。这是一种生存策略,也是恢复手段—一分散的状态能最大限度地吸收环境中的矿物质和有机质,同时避免被一次性全部摧毁。
泥面人的意识处于一种奇特的半休眠状态。没有视觉一粘土构成的临时感光结构已在战斗中损毁。
没有听觉振动感知系统暂时关闭以节省能量,只有最基础的触觉和化学感应仍在运作,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环境监测。
冰冷潮湿的砖石表面、缓慢滴落的水珠、水流带来的微弱化学物质变化。
泥面人就象一块有意识的海绵,通过粘土基质中无数微观孔隙,吸收着溶解在水中的无机盐、腐殖质、甚至重金属离子。这些物质被粘土颗粒捕获、分解、重组,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分子结构。
时间在地底失去了意义。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小时。砖缝外的水流声是唯一的时间标记一每隔一段时间,上方某个排水口会打开,污水涌入主信道,水位短暂上升,然后又缓缓退去。
就在一次水位退潮后,一阵轻微的响动打破了常规的节奏。
那不是水声,也不是石块脱落的声音。是一种窸窸窣窣的、小心翼翼的移动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蹑手蹑脚地穿过这片局域。
“有什么在那里?”
泥面人沉寂的意识泛起一丝涟漪。
本能的风险评估开始进行。
不是威胁,没有强烈的震动,没有高温或化学腐蚀性物质接近。由此,他觉得可忽略,意识再次沉寂。偶尔,远处主排水管传来沉闷的水流轰鸣,在这寂静的岔道里回荡成空洞的呜咽,更添几分阴森。
泥面人就这般沉寂着,如同蛰伏在岩石缝隙中的史前软泥,几乎与这座古老下水道本身融为一体,成为其腐朽背景的一部分。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缓慢的物质交换和能量的涓滴补充在进行。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极其细微的、有别于恒定水滴声和远处水流轰鸣的窸窣声,打破了裂缝附近的绝对寂静。
声音的来源并非水流,也不是常见的鼠类奔窜。那是一种更加谨慎、更加拖沓的摩擦声,伴随着偶尔出现几乎听不见的黏液剥离的轻响。
是“窃影”。
那只进化出危机预感和信息素操控能力的变异老鼠,正在执行它那诡异的“基因嫁接”实验。
它并非独自行动。在它前方几步远,一只皮肤苍白起皱、双目完全退化、依靠嗅觉和声波定位的类人形变异生物,正被“窃影”释放的特殊信息素所吸引,茫然地、蹒跚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这只生物是哥谭地下诸多无名悲剧的产物之一,早已失去理智,只剩下觅食和躲避天敌的本能。
“窃影”巧妙地引导着这只盲眼生物,让它沿着一条特定的路径前进。这条路径,恰好经过泥面人藏身的那道宽大裂缝前的泥泞地面。
盲眼生物毫无所觉。它畸形的、覆盖着厚厚角质和湿滑粘液的脚掌,笨拙地抬起、落下。“噗嗤————”脚掌踩进松软的、混合着腐烂苔藓和沉淀物的污泥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当它再次抬起脚时足底带起一些污浊的泥浆。
也留下了一个清淅的、边缘泛着不正常微光的脚印轮廓。
这个脚印里,除了常见的污物,还包含了两种特殊的东西:一是“窃影”自身腺体分泌的、用于标记和引导的信息素。
二则是更加隐晦、更加根本的东西源自伊恩“超凡基因”,又经过“窃影”身体转化后形成的独特生物标记。
这些标记并非完整的基因串行,而更象是一串串高度压缩的、带有强烈“存在感”和“可塑性”倾向的活性信息片段。
如同最微小的生物“二维码”。
对于地面上大多数生物而言,这些痕迹毫无意义,很快会被水流冲刷或自然分解。即便是其他变异生物偶然接触,也未必能引发什么反应,因为信息的解读需要特定的“接收器”或极其巧合的条件。
然而,对于此刻状态特殊、如同海绵般被动吸收着周遭一切可吸收物质的泥面人而言,情况则截然不同。
那滩沉寂,几乎处于无意识同化状态的“泥土”,其最表层的部分,恰好与盲眼生物脚印边缘的污泥直接接触。
泥面人那原始的“化学感应”捕捉到了脚印中与周围环境迥异的物质构成—那些特殊的信息素和活性基因标记。
没有警报,没有抗拒。对于这滩以吸收和恢复为唯一目的的“泥土”来说,任何与周围环境不同的、富含有机或信息成分的物质,只要不是剧毒或强烈排斥的,都潜在地可以被视作“养分”或“可同化的材料”。
这是一种基于其存在本质的、极其原始而包容的“吞噬”本能。于是,一种缓慢到极致、自然到近乎“呼吸”般的过程发生了。
泥面人的粘土基质表面,泛起了一丝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也很难用仪器进行捕捉,如同水温差异引起的细微涟漪。这不是主动的攫取,更象是两种不同密度的流体在接触面发生的极缓慢的分子扩散与吸附。
这个过程没有任何光亮,没有任何能量爆发,甚至连一丝额外的温度变化都没有。它就象一滴墨水悄然晕入静水,一滴油污缓缓被海绵吸收,无声无息,自然而然。伊恩的基因信息就这样毫无阻碍地、甚至可以说是被“欢迎”地,融入了泥面人那本身就极度不稳定、渴求任何形式“结构”或“信息”来维持存在的粘土躯体之中。
几小时在绝对的寂静中流过。那滩“泥土”似乎比之前略微“饱满”了一点点,颜色也更深邃了一些,仿佛吸收了些许额外的“营养”。
终于,如同潮汐受到月球的牵引,这滩分散的物质开始向内收缩、凝聚。
它从砖缝中缓缓“流”出,在信道中央相对平坦的地面上汇聚。粘稠的流体逐渐隆起,勾勒出粗糙的头部、躯干和四肢轮廓。细节开始浮现—模糊的五官,粗糙的衣褶纹理。最终,一个高大、魁悟、由湿润深色粘土构成的人形完整地站立了起来。
“终于恢复了。”
他活动了一下新凝聚出来的粘土手臂,关节处发出细微的、如同湿泥摩擦的咯吱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又环顾四周熟悉的、令人作呕的下水道环境。
“可恶的蝙蝠————”他咬牙切齿地低语,声音在空荡的信道里产生轻微回响,“还有卢修斯·福克斯那个帮凶————那台该死的机器————”
每一次与蝙蝠侠的冲突。
似乎都伴随着对方装备的针对性升级。
这让他倍感屈辱和愤怒。
“我会找回场子!”
他集中精神,开始仔细“感受”自己此刻的状态。
意念驱动下,他的右臂瞬间融化、拉长,变成一柄边缘锋利的粘土巨斧,重重劈砍在旁边的砖墙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随即,巨斧又软化、变形,化作一条灵活的触手,缠绕上一根裸露的生锈水管,轻易将其拧弯。
接着,他整个身体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坍缩,又迅速在几步外重新凝聚成另一个姿态尝试之下他松了口气。
变形能力————还在。虽然不如全盛时期那般流畅迅捷,带着伤后的滞涩感,但基础功能似乎没有受损。身体的“质地”感觉也差不多,依旧是那种熟悉的、可以随意塑形、吸收同化外界物质的粘土特性。
“普通的泥土和垃圾————效率太低了。”他思索着,粘土构成的面孔上露出拟人化的皱眉表情,“需要更有能量”的东西————特殊的粘土矿?废弃的工业聚合物?或者————
那些实验室里流出来的生化废料?”
他记得哥谭某些角落,隐藏着不为常人所知的秘密实验室或废弃工厂,那里往往有常人避之不及、却可能对他大有裨益的“好东西”。打定主意,泥面人的身体再次开始软化,边缘变得模糊,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开始晕染。
他准备再次化形,融入阴影,向着记忆中几个可能的目标地点潜行而去。
泥面人在哥谭地层深处游弋,他的意识如同一盏微弱的探灯,扫过冰冷的岩石、黏腻的淤泥、废弃的工业管线,以及那些被遗忘的历史残渣。
他查找着“特殊物质”。
不能是寻常的粘土或聚合物,而是蕴含能量、或具有奇异结构、能让他本质得到补益甚至进化的东西。
他越潜越深,越过现代下水道系统,穿过维多利亚时代的地基,逐渐接近哥谭这座城市的古老地质层面。这里几乎没有人工痕迹,只有原始的岩层、地下河,以及————一种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的脉动。
这脉动并非声音,更象一种直接作用于存在感知的共鸣,缓慢、悠长,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生机与寂静的喧器。
“那是什么?”
起初,泥面人并未在意。
那脉动微弱而深沉。
仿佛大地本身的心跳。
又象是无数植物根须在黑暗中伸展、呼吸、腐烂、新生所汇聚成的生命低语,它源自岩缝里顽强蜿蜒的苍白根须,源自水边湿滑发光的苔藓丛,源自黑暗中那些形态诡异、介于真菌与植物之间的幽闭生物。
这是城市脚下。
被遗忘的生命网络无意识的呼吸与梦吃。
“我感觉它对我大有裨益。”
泥面人的粘土之躯本与这类脉动绝缘。但此刻,他那不久前被动沾染了伊恩“印记”的混沌基质,在这片浓郁而温和的生命力场中,如同蒙尘的镜片被哈了口气,隐约映照出些许异常的微光。
“得到它,得到它,我能战胜蝙蝠侠!”泥面人直觉这物质非同寻常,或许蕴含着他所需的特殊能量。
他延伸出一部分躯体,化作扁平的触手,缓缓粘贴那片墨绿色凝胶。触感冰凉滑腻,带着植物腐败与新生交织的复杂气息。
就在接触发生的刹那一种奇异的、并非通过触觉传递的“暖流”,毫无征兆地、
直接从他存在的“内部”弥漫开来!仿佛他这具粘土躯壳最深层的“构成概念”被某种庞大而温和的存在轻轻“触碰”了一下!
“怎么回事!”
对世界认知不多的泥面人大惊失色。他粘土躯体的色泽,开始疯狂不属于任何矿物或化学染料的幽暗绿意。
它的“泥土”仿佛成为了最肥沃的土壤。
有什么东西要在其中孕育而出。
此时此刻。
哥谭隐藏的最深的秘密。
万物之绿的力量。
在他身体当中绽放。
不过。
这股力量也在无可避免的遭到那神秘的基因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