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想解决问题,都不想承担责任,那么就选一个好欺负的吧。
果然许宣听罢,心中并无半分对郑廉处境的同情,反倒是对眼前这位学长生出了几分同情。
郑廉此番献上开山斧、得禹王赐福,立下的功劳堪比救驾之功。
朝中那些弹劾奏章,最多只能在职位安排上稍作掣肘,根本动摇不了根本。
待风头过去,这位政坛新星依然会冉冉升起。
可陆学长就惨了,分明是被人架在火上反复炙烤。
若是郑郡守对约谈勃然大怒,陆耽便要担上办事不力的罪名;若是郑郡守对弹劾内容无动于衷,陆耽又会被指责沟通无能。
偏偏这“约谈”的差事既不算廷尉府的本职,却又与律法事务有几分关联,从流程上根本挑不出错处。
先是铁面无私的傅御史,如今又是风头正盛的郑郡守,这两桩差事背后若说没有人在暗中操纵,许宣是断然不信的。
看来江东陆氏举族北上后,在洛阳的处境确实不容乐观。
陆家两位兄长还在四处结交名士、积累声望,等待出仕的良机,而家中这个小弟却已经被人推到了如此凶险的境地。
果然,还是得我出手啊。
许宣轻叹一声,随即展颜笑道:“郑大人那里,我陪你走一趟便是。放心,问题不大。”
不只是问题不大,还可以送你一个体面的功劳。
好歹也是崇绮书院出身的学长,还是盛教授的学生,若是一直被人欺负那太不象话了。
陆耽闻言,紧绷的神色顿时松弛下来,连握着茶盏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放松了几分。
有这位总能化险为夷的许学弟相伴,他心中的底气顿时足了不少。
不过既然如此,陆耽也不好藏着背后的风险,还是说了为什么会被针对的原因。
“家兄近来在文会上颇为活跃,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之士。只是这朝堂之上,既有同道,便难免树敌
”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几分:“说来惭愧,如今我陆家与对方实力悬殊,恐怕还算不上被特意针对。这次的事,不过是贾充门下的一条走狗在暗中使绊子罢了。”
许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贾充此人自然无人不知,虽是朝野公认的奸佞权臣,却也是奇才。
不仅精通律法,更主持修订《晋律》,被朝廷特授“律学博士”之衔。廷尉府中,不知有多少官员依附于他的门下。
而陆家也不是什么白莲花,举家北上后因为不是本地势力,想要分润权益肯定会受到打压。
所以就钻到了对面去,好歹还能联合起来分润一部分利益。
这种斗争不过是朝臣之间的寻常斗争,算不得什么。
就是陆耽比较倒楣,一个从五品的律博士被人拿捏至此。
第一次被整就是因为这个,只是被许宣给扶了上来,没想到这一次又被整了,但幸运的是又碰上了许宣。
“看来这缘分不浅,倒是注定要和他们周旋到底了。”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凝重气氛顿时消散不少。
既已接下这桩差事,许宣便装模作样的与陆耽细细商议起明日拜访郑廉的细节。何时动身,如何措辞,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形及应对之策,都一一推敲妥当。
毕竟不是以法王的身份拜访,有些东西还是要伪装好的。
待到夕阳西斜,两人才起身作别。
“明日之事,全仗学弟了。”
“学长放心。”许宣还了一礼,目送陆耽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暮色渐深时,新宅又迎来了一批客人。
得到消息的崇绮三杰三奇推了当晚的酒宴,匆匆赶来相聚。
众人围坐在书房中,烛火映着一张张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庞。自从荥阳分别后,各自都有不少经历要分享。
“来了洛阳这些时日,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
乔峰感慨道,他这段时日算是开了眼界,其中几个大世家出来的公子在知识储备上确实有些厉害。
就是有些不知民间疾苦,高谈阔论不少,落实到具体上就稀稀拉拉。
“太学的学生倒是让人有些失望。”
钱仲玉依旧满脸傲气,还当天子脚下的书院能有几分不一样的风采,现在看来也就和觐天书院差不多。
而且,没有风骨。
不知是被权贵驯服好了,还是书院氛围不好,说话做事都格外的虚浮。
谢玉倒是没有感慨这些,他最大的感触就是崇绮书院的名帖格外好用,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学长。
作为东山谢家出身的他很明白世家的能量,但来到洛阳之后更能体会到学阀的强大。
那是一种蓬勃向上,充满了野心的能量。
光是半个月,七场文会,见了不下二十位在朝中任职的学长。这读书人的关系网,可比血脉还要绵密。
生孩子再拼命又能生几个?算上母族表亲也不过如此。可书院每年都有数十学子毕业,几十年积累下来非常可观。
混得不好泯然于众人没什么好说的,混的好的都在洛阳呢。
所以他对于江南世家投资崇绮书院的事情表示族长的眼光相当厉害。
而到了三奇讲述的时候画风就变了。
季瑞最是放松,压低声音笑道:“最让我开眼的,还是帝都的四大小班。”
当初在浔阳的清吟小班”赏月听曲的时候就表达过志向,现在总算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洛阳,自然是要见识一下何为帝都风月。
只能说不愧是最高雅的烟花之地,那里的女子不仅容貌出众,更个个精通琴棋书画,谈吐不凡,就连玉钰都收的非常从容。与她们吟诗作对、品茗听琴,往往比寻常应酬更有意趣。
众人脸色微妙,就你胆子大,敢在许师面前聊这个。
季瑞不只敢聊,还敢拖人一起聊。
“采臣我说的对不对?”
“咱们前日去的是“听雪阁“,头牌姑娘一阕古曲当真唱得满座皆惊。还有“流云轩“的琴艺,比我们在钱塘听过的都要高明几分。”
“你当时还说
”
宁采臣:你闭嘴吧!
只是当着许师的面,很明显不能把那根浸满了七情六欲的琴弦绕过姓季的脖颈,所以只能僵硬的露出微笑,然后有些不从容的表示都是逢场作戏。
单论琴艺只能说是一流,技巧很好,情感一般。
但收集的曲子很有意思,所以多探讨了几句,远没有季瑞说的那么夸张。
这里的姑娘大部分来历都不简单,能混出头名的心思也是深的很,听起来不是很美妙。
许宣听着众人的讲述,不禁莞尔。
少年心性依旧不是坏事,当然心里的小本子上还是记下了某人某事,哪天找个机会再收拾。
早同学见此也不想让自己的组合因为季瑞而导致风评下降,就主动承接过话题,表示也不全是寻欢作乐。
如今每次宴饮,倒象是另一种形式的交流会。
前日在流云轩,就听人说起江东陆家的事,原来背后还牵扯到三公和尚书省两方的角力。
两种体系的权力之争已经蔓延到了朝野上上下下,几乎人人都要站队。
只是最近整个大晋陷入风雨飘摇之中,所以火气被宣泄到了其他的地方。
安阳乡侯和山都县公近来在各大宴席上针锋相对,据说是因为屯田之权的归属,以及互相看不顺眼要斗上一场。
安阳乡侯石崇组了一个二十四友,声势浩大。山都县公王恺则是标准的外戚,气焰也是不低。
双方都是张扬的性子,其中龊之处数不胜数,本就斗得是天雷地火,让洛阳人看了好久的热闹。
但还是因为某个圣父在暗中搅风搅雨,把大晋摇的都快散架了,所以两人的战火才稍微压了压。
毕竟要是王朝倒了,他们一个是佞臣,一个是外戚,都没有好果子吃。
许宣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于朝堂也不是坏事,说上一句咱是大晋最严厉的父亲也不为过。
当然也有趁势乱搞的,比如赵王,楚王,扶风王等几个王爷,此时都在重金招揽幕僚,对于读书人的渴求也很直接,大把撒钱啊。
最倒楣的就属梁王,刚递了新的贺表入宫,为陛下得到禹王认可而贺喜。这段时间几乎三五天写一封,也是难为他了。
说到梁王,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许宣,脸上都带着几分奇怪的笑意。
季瑞脸上肌肉扭曲道:“许师可知,梁世子前日在凝香馆大放厥词,说见过的读书人中,唯有钱塘许汉文才是真才实学,颇有风骨
这话一出,满座想笑而不敢笑。
原来那梁世子虽顶着“玄鸟之子”的名头,在洛阳却是暴露了经典的纨绔本质。
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流连花丛。被他这般“盛赞”,险些让许宣也被归入膏梁子弟之流。
幸好三大书院的名头够响,否则这“江南才子“的名声,怕是要被那位世子给沾污了。
圣父无奈摇头:这位梁世子倒真是有点东西啊。
这时,季瑞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许师,听说石君侯要在金谷园设雅集,广邀名士,不知”
许宣闻言眼前一亮:“金谷园雅集?”
“正是。据说规模极大,朝中名流、各地才子都在受邀之列。”
许宣抚掌而笑:“这等盛会,岂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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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盘算的却不止是风雅之事。
金谷园主人石崇,正是龙潭老僧交代要重点关注的人物之一。那“二十四友”中多有与白莲教牵连者,更有一副极乐图卷藏于园中。
这场雅集,正是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