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惊喜的呼声,带着哭腔。
尚枣艰难地转动脖颈,看见春芽正趴在床边,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睛里终于有了光彩。
春芽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袖口和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
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
“扶我起来。”
尚枣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
“好,好。”
春芽连忙小心地搀扶她坐起,又在她身后垫了个破旧的枕头。
里面填的似乎是干草,硬邦邦的,硌得慌。
尚枣坐稳后,缓缓环视这间屋子。
房间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除了身下这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和一个同样粗糙的木头柜子,就只剩下墙角一个掉了漆的木盆。
墙壁是黄泥糊的,已经斑驳开裂,露出里面的稻草杆。
窗纸破了好几处,用粗糙的草纸勉强糊着,但还是有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这是哪里?”
尚枣问,声音依然沙哑。
春芽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
“小姐,这是汴州城外的一个小村子,叫靠山村。
咱们被两个猎户救了,是父子俩,他们在路边捡到了我们,见我们还有气,就把我们背了回来。”
尚枣闻言,本能地伸手摸向自己怀里。
那些贴身藏着的文书、路引、银票,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春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
“小姐放心,东西都在。
这家里都是男人,一个老爹带着两个儿子,都是猎户。
他们还算知礼,没搜我们的身,只是帮我们从隔壁大婶家用两只野鸡换了两身干净衣裳。
听到最重要的东西都在,尚枣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微松弛了一些。
只要进了汴州地界,只要那些重要的凭证和钱财还在,她就有办法。
可以雇车马,可以继续往京城去。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颗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是个年轻男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高体壮,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古铜色。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异样,眼睛直勾勾的,嘴角带着憨傻的笑,眼神呆滞,一看就不太灵光。
他偷偷瞧着春芽,被发现后也不躲,反而笑得更憨了。
春芽见状,对尚枣解释道:“小姐,他叫二柱,村里人都叫他二傻子。
听说是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
他是这家的老二,他哥哥和他爹都是猎户,靠打猎为生。”
说着,春芽朝门口招招手,语气温和。
“二柱,进来吧。”
二柱笑呵呵地推门进来,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黑乎乎的、拳头大小的窝窝头,递到春芽面前。
“漂亮姐姐,给你吃。”
他的声音粗哑,但语气真诚,带着孩子般的讨好。
因为尚枣的脸被于师傅那一巴掌打得肿了起来,现在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半边脸颊还带着青紫,破了相,面容暂时没有春芽看着清秀可人。
所以在二柱单纯的世界里,春芽就是“漂亮姐姐”。
“谢谢你,二柱。”
春芽接过窝头,郑重地道谢。
经历过山中的饥饿,经历过啃食苦涩野菜的绝望,现在的春芽早已不是那个挑三拣四的丫鬟。
她知道食物的珍贵,知道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这样一个窝头可能就是一家人一顿的口粮。
她将窝头递给尚枣。
“小姐,快吃,这是窝头,虽然粗糙,但能填饱肚子。”
尚枣接过那个黑乎乎的窝头。
它确实粗糙,表面凹凸不平,颜色发暗,一看就是用最次的粗粮做的,可能还掺了麸皮。
但她没有犹豫,将窝头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回给春芽。
“一起吃。”
她的声音依然沙哑,但语气不容置疑。
“小姐!奴婢不饿,小姐吃!”
春芽连忙推辞。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春芽的脸一下子红了。
“春芽。”
尚枣看着她,眼神平静而坚定。
“我们一起经历了生死,早已不是主仆那么简单。
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半个窝头,我们一起吃。”
春芽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这一路逃亡,多少次险死还生,都是小姐在照顾她、保护她、鼓励她。
如果没有小姐,她早就死在山里了,要么饿死,要么被土匪抓走,要么葬身虎口。
她颤抖着手,接过那半个窝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粗糙的窝头表面。
“别说傻话。”
尚枣打断她,自己咬了一口窝头。
口感粗糙,带着浓重的麸皮味,还有些发酸,显然已经放了不止一天。
但她细细咀嚼,慢慢咽下。
“我们不是活下来了吗?活着,就还有希望。”
她看着春芽,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休息好,就去汴州城。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但里面的寒意,让春芽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春芽用力点头,也咬了一口窝头。
粗糙的食物划过喉咙,带来真实的饱腹感。
她一边吃,一边抹眼泪。
二柱站在一旁,看着春芽哭,急得直搓手。
他又从怀里掏了掏。
这次掏出了另一个同样黑乎乎的窝头,小心翼翼地递到春芽面前。
“漂亮姐姐不哭不哭。”
他笨拙地安慰着,语气真诚得让人心酸。
“窝头给你,不哭。”
春芽看着二柱憨厚的脸,看着他手里那个显然是省下来没舍得吃的窝头,忽然破涕为笑。
“谢谢你,二柱。”
她接过窝头,这次没有推辞,而是认真地道谢。
“你是个好人。”
二柱听到夸奖,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
尚枣靠在硬邦邦的枕头上,慢慢吃着那半个窝头。
粗糙的食物下肚,带来久违的踏实感。
她环视着这间简陋的屋子,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带着尘土气息的阳光,听着春芽和二柱的对话。
她还活着。
从虎口逃生,从土匪手中逃脱,从饥饿和疲惫中挣扎出来。
她还活着。
这就够了。
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她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温暖在身体里扩散。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轻易死去。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