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她留在尚家的时间就只剩下了一个晚上。
她换上寝衣,又在外头披了件斗篷,抱着自己的枕头,走出了房间。
主院的灯还亮着。
尚枣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
里面传来尚王氏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疲惫。
“娘,是我。”
门很快开了。
尚王氏穿着寝衣,外面披了件外衫,显然已经准备就寝。
看见抱着枕头的尚枣,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涌出惊喜。
“枣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快进来,外头凉。”
尚枣钻进屋里,反手关上门。
她把枕头放在尚王氏床上,解下斗篷挂在一边,然后踢掉鞋子,直接钻进了尚王氏的被窝。
被窝里很暖和,有母亲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味。
“我想和娘一起睡。”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尚王氏站在床边,看着女儿像小时候一样赖在自己床上,心软成了一滩水。
她吹灭了大部分烛灯,只留下床头一盏,然后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刚躺下,尚枣就抱住了她的胳膊,整个人贴过来,像只依恋母亲的小兽。
“被子够大吗?别冻着了。”
尚王氏伸手替女儿掖好被角,又将被子往她那边多让了让。
“够大。”
尚枣把脸贴在母亲肩膀上,声音有些哽咽。
“娘,我舍不得你。要不你抛下父亲,我带你去京城吧!”
尚王氏身子一僵,随即笑了,伸手轻点女儿的额头。
“净说胡话!娘是尚家的主母,哪能说走就走?
况且,你若真选上了,入了宫,娘就算在京城,又能见你几面?”
尚枣不说话,只是抱着母亲的手臂紧了又紧。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母女二人轻轻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良久,尚枣轻声说:“娘,我真希望有一天,这大宴国可以人人平等。
女子也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随时出宫见你,甚至可以住在娘家,就算成了亲,相公也不敢反对。”
尚王氏被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逗笑了。
“你这一晚上,尽说些傻话。人人平等?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咱们女子,生来就是这命。
能遇上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生几个懂事的孩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她转过身,面对着女儿,在昏暗的灯光下细细端详女儿的脸。
这张脸还带着少女的稚嫩,眉眼却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
她的枣儿,长大了,要飞走了。
尚王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只求你和你哥哥,都能平平安安的。
特别是你,枣儿,宫里不比家里,处处都是规矩,处处都是眼睛。
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我知道,娘。”
尚枣把头埋进母亲怀里。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哥哥吧。他都二十一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有。
等我到了京城,一定帮他好好物色一个,到时候,你为了看儿媳、看孙子,不得不到京城来!”
尚王氏被她逗笑了。
“你呀!你哥知道了,又该说你这个妹妹多管闲事了。”
笑声渐渐散去,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尚王氏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像小时候哄她睡觉时那样。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
“娘这一辈子,不得你爹喜欢。
年轻的时候也怨过,恨过,后来有了你们兄妹俩,就想开了。
所以啊,你们俩的婚事,娘从来不插手。
娘只希望,你们能找到真心相待的人,携手过一生。
她没有说下去,但尚枣懂。
“娘,”尚枣抬起头,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母亲的眼睛。
“我会幸福的。我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让你放心。”
“嗯。”尚王氏点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娘的枣儿,一定会平安顺遂,一定会···”
尚枣伸手,轻轻擦去母亲脸上的泪。
母女俩就这样看着对方,眼中都含着泪,却又都带着笑。
她们说了很多话。
说尚枣小时候的糗事,说尚荔读书时的趣闻,说家里的田庄,说京城的风物···仿佛要把一辈子的话,都在这一夜说完。
夜深了,尚枣的眼皮渐渐沉重。
她抱着母亲的胳膊,像小时候一样,把脸贴在母亲肩头,呼吸渐渐均匀。
尚王氏却毫无睡意。
她就着床头那盏昏黄的灯,细细看着女儿的脸。
明天,这珍宝就要离开她,飞向一个她无法触及的地方。
她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脸,又怕惊醒她,手在空中停留许久,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女儿额前的碎发。
她轻声呢喃,眼泪无声滑落。
她就那样侧躺着,看了女儿一整夜。
看着月光从窗棂间移过,看着天色从漆黑变成深蓝,再变成鱼肚白。
直到第一缕晨光透进窗子,落在尚枣安睡的脸上。
尚王氏轻轻起身,为女儿掖好被角,然后走到窗前,推开窗子。
清晨的风带着露水的清新涌进来,吹散了房间里的沉闷。
远处传来鸡鸣声,一声,两声,三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她的枣儿,就要启程了。
尚王氏闭上眼,双手合十,对着初升的太阳,默默祈祷。
愿上天庇佑她的女儿,一生平安,一世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