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府,偏殿隔离处。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殿外由秦牧最心腹的亲卫层层守卫,殿内则被提前布置了多重隔绝与净化阵法,光芒流转,将内外彻底分割成两个世界。
幽鹊被安置在殿中央的一张玉榻上,依旧处于昏迷状态,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痛苦。她手腕上那个被疑似“种子”侵入的位置,此刻被一层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罩单独笼罩,光罩上不时闪过细密的神道符文,那是秦牧借助州牧金印暂时设下的封印。
秦牧、周廷,以及一位被紧急请来的、须发皆白的老者——州牧府首席供奉,专精医道与神魂研究的孙老先生,正肃立榻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幽鹊的手腕上,面色无比凝重。
“孙老,情况如何?”秦牧沉声问道,目光锐利。他虽然凭借州牧金印的力量感应到了异常并暂时封印,但对于这种源自地隙深处的诡异之物,不敢有丝毫大意。
孙老先生手指虚按在金色光罩之上,闭目凝神,一丝丝精纯温和的青色元力如同触须般探入光罩,小心翼翼地接触幽鹊的手腕。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不解。
“回禀大人,”孙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古怪,极其古怪…老夫行医数百载,探查过的邪异附体、诅咒暗伤不计其数,但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纯净’却又‘诡异’的存在。”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此物并非寻常阴邪诅咒,也非活体蛊虫,更非能量毒素。它…更像是一段极其微弱、却拥有某种特定‘指令’的奇异信息流,或者说…是一枚拥有生命的‘符文’?它极其巧妙地潜伏于这位姑娘的神魂与气血的交界处,与其本源几乎融为一体,极难察觉。若非大人以神印之力提前封印隔绝,它此刻仍在悄无声息地缓慢‘生长’。”
“生长?”周廷脸色一变,“它的目的是什么?”
“目前来看,它似乎在…‘记录’。”孙老斟酌着用词,“记录这位姑娘的神魂波动、气血运行、乃至其修炼功法的特性…并不断适应、模仿,使其自身变得更加‘像’她,更加难以被区分和剥离。至于记录之后欲意何为…是窃取情报?是伺机夺舍?还是作为某种定位信标?老夫…无法判断。”孙老摇了摇头,面露愧色,“此物蕴含的法则极其古老偏门,远超老夫所知。强行剥离,极易引发其反噬,恐会瞬间摧毁这位姑娘的神魂。”
秦牧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记录、模仿、潜伏…这分明是极其高明的寄生与间谍手段!来自地底深处的敌人,其诡异与难缠程度远超想象。
“可能判断其源头特性?”秦牧再问。
孙老沉吟片刻,指了指那金色光罩:“此物对大人的神道封印之力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与畏惧,但其本身属性却并非纯粹的阴邪死寂,反而…反而带着一丝极微弱的、类似那白光植物的‘生’之气,只是这生气冰冷而死板,如同…傀儡的生机。矛盾,太矛盾了。”
白光植物的生机?冰瞳的死寂?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竟然融合在同一枚“种子”里?
秦牧目光闪烁,忽然抬手,那方紫金州牧大印再次浮现。他并指如剑,引动一丝更加精纯、带着青林城隍本源气息的神力,缓缓注入封印光罩之中,小心翼翼地接触那枚“种子”。
嗡…
神力触及的刹那,那原本安静潜伏的“种子”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它仿佛遇到了天敌般,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扭曲的灰色纹路,拼命抵抗着神力的探入,同时发出一阵阵极其尖锐、首刺神魂的无声嘶鸣!
幽鹊的身体也随之剧烈颤抖起来,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秦牧立刻稳住神力输出,不敢过于激进。在那短暂的接触中,他凭借与林默同源的神道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种子”核心深处的一点印记——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冰冷线条构成的瞳孔状符文!与地隙中的冰瞳同源,却更加核心,更加古老!
更重要的是,在这瞳孔符文的最深处,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完全掩盖的…悲鸣与挣扎?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束缚和扭曲在了那冰冷的瞳孔之中。
“冰瞳…果然是它们。”秦牧收回神力,语气冰冷,“此物暂不可动,加强封印,绝不可让其将信息传递出去。孙老,劳您费心,尽量稳住幽鹊的情况,延缓其‘生长’。”
“老夫尽力而为。”孙老郑重拱手。
就在这时,一名文吏匆匆捧着一份厚厚的卷宗进来:“大人,周大人,您要的关于十五年前那批灵材与古符文的对比分析,有初步结果了!”
…
同一时间,州牧府秘档房。
十几名精擅古文、符箓、历史的学者正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埋头苦干。他们被紧急召集,任务只有一个:破译从地隙带回的那些古老字符,并寻找其与北疆、乃至九洲己知任何文明体系的关联。
工作进展极其缓慢。那些字符太过古老,结构复杂而优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与现存的所有文字体系都迥然不同。
首到一位年轻的女学者,在比对一批刚刚从司徒朗秘密库房中搜查出的、与十五年前那批异常灵材一同被发现的残破玉简时,发出了惊疑之声。
“老师!诸位大人!快来看这个!”她激动地指着玉简上一处模糊的刻痕,又指向刚刚拓印下来的、从地隙白光石窟地面发现的字符拓片。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那残破玉简上的刻痕,虽然残缺不全,且风格更加古拙狰狞,但其基本笔画结构与运转方式,竟然与那白光石窟地面的字符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仿佛是同一源头的文字,在不同时期、或者不同分支下的变体!
“快!查这些玉简的来历!”主持工作的老学者声音颤抖地吩咐。
很快,查阅入库记录(这部分记录恰好未被销毁),发现这批玉简是十五年前,司徒朗以“研究古阵法”为名,从一处极北的、名为“永黯冰原”的绝地边缘的古遗迹中发掘出来的,与那批异常灵材几乎是同时入库!
“永黯冰原…”老学者喃喃自语,脸上露出敬畏与恐惧交织的神色,“那是连驭诡者都不敢深入的死地传说…据说那里是上古神魔战的战场边缘,时空混乱,遍布绝险…司徒朗当年竟然派人去过那里?”
他猛地拿起那份对比结果和拓片,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快!禀报牧尊大人!地隙字符与司徒朗私藏古玉简文字同源!其源头指向…极北永黯冰原!疑似与上古‘瞑’族或‘瞳’族有关!”
…
文华阁内。
司徒朗依旧保持着那诡异的平静。他面前的灵茶己经冰凉,他却毫不在意。
忽然,他端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震动了一下,眼底那抹灰败邪光如同被风吹动的烛火般剧烈摇曳了一瞬。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见在他苍白的掌心皮肤之下,一个极其细微的、与幽鹊手腕上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冰冷瞳孔符文,一闪而逝。
他能够模糊地感觉到,那个“寄宿”在外的“同胞”,其“生长”被一股令它极度厌恶和畏惧的力量强行抑制了,联系变得极其微弱,几乎断绝。
司徒朗的脸上,那非人的冰冷笑容再次浮现,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神道之力…果然是天敌般的克制…”
“但…抑制,又何尝不是一种‘滋养’?”
“等待吧…等待冰原的呼唤…等待瞳祖的苏醒…”
“所有的挣扎…都只是盛宴前的…点缀…”
他缓缓握紧手掌,仿佛要将那浮现的瞳孔符文重新攥入体内,再次恢复了那石雕般的静坐姿态。
而州牧府中,秦牧与周廷看着呈送上来的两份报告——一份是关于“种子”的初步判断,一份是关于古文字源头的惊人发现——两人的脸色都无比严肃。
地隙深处的诡异,司徒朗的阴谋,十五年前的旧案,乃至那传说中的极北绝地“永黯冰原”,这些散落的线索,正在被一条名为“瞑瞳”的暗线,一点点串联起来。
一个跨越了漫长时空的庞大阴影,似乎正缓缓从北疆的冻土与历史的迷雾中显露出它狰狞的一角。
“永黯冰原…”秦牧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方那片标志着无尽风雪与死亡的空白区域,“看来,有必要派一队人,去那里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