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东印度公司总部。
这座大楼,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
莱昂占据了董事长的办公室,作为他的指挥中心。
博格已经带着人,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对文档库进行了清点。他们将所有文档搬到大厅,按照年份和尺寸,堆成一座座小山。任何试图靠近的人,都会被皇家卫兵毫不客气地驱赶。
莫奈则象一个着了魔的炼金术士,在他的临时实验室里,分析着那本残破帐本的墨水与纸张。
大楼里一片死寂,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卫兵们巡逻时,靴子踩在地板上的沉重脚步声。
被软禁的公司高层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象一群等待审判的囚犯。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了一阵礼貌的、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这声音,在如此紧张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
皇家卫队长警剔地通过门上的观察窗向外看去,随即转身向莱昂报告:
“先生,是罗亚尔侯爵。他说,他是代表沙特尔公爵殿下,前来探望被‘困’在此地的朋友,并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莱昂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真正的肉戏,来了。
根据资料,罗亚尔侯爵,是沙特尔公爵最得力的副手,一个以“优雅的恶棍”着称于巴黎社交界的老狐狸。
他会在这个时候来,说明凡尔赛那边的第一次施压,已经失败了。
现在,敌人换了另一种武器。
“让他进来。”
莱昂平静地说道,“只许他一个人。”
片刻之后,年近六旬,但依旧风度翩翩的罗亚尔侯爵,手中拄着一根镶崁着宝石的文明杖,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大厅。
他无视了那些皇家卫兵冰冷的目光,甚至还微笑着对自己那些垂头丧气的“朋友们”点了点头,仿佛他不是来探监,而是来参加一场下午茶会。
他被直接带到了莱昂的指挥部。
“弗罗斯特先生,真是年轻有为。”
侯爵打量着莱昂,用一种长辈赞赏晚辈的语气开口,“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为了一首十四行诗,跟人争风吃醋呢。”
“向您致意,侯爵阁下。”
莱昂微微欠身,没有落座,也没有请对方落座,用行动表明了双方的对立关系,“侯爵阁下来访,想必不是为了和我探讨诗歌。”
“当然不。”
侯爵笑了笑,他毫不见外地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我是来……解决问题的。弗罗斯特先生,我们都是聪明人,就不必说那些场面话了。”
他将手杖横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莱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东印度公司的帐,确实有些乱。一些董事的经营方式,也确实……不太体面。但这些,都只是商业上的失误,不应该变成一场毁掉所有人的政治灾难。沙特尔公爵殿下,对此深感痛心。”
莱昂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侯爵见状,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个样式精美的丝绒盒子,放在了桌上,轻轻推到莱昂面前。
“公爵殿下,以及我们这些朋友,都非常欣赏你的才华。我们认为,象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这种肮脏的烂摊子里。你的舞台,应该在更广阔的地方。”
他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没有珠宝,没有黄金,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由瑞士银行开具的银行本票。
本票上的数字,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停止呼吸。
——五十万利弗尔。
“这是给你的‘研究经费’。”
侯爵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另外,在南方的朗格多克,有一块不大,但非常富庶的领地,那里还有一个空缺的男爵头衔。公爵殿下认为,你完全配得上这份荣耀。”
“而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份‘体面’的清算报告。”
“将所有的亏空,都归咎于‘市场失灵’,和我们那位已经去见圣母玛利亚的瓦卢瓦子爵的‘个人渎职’。这很公平,不是吗?他拿了最多的钱,理应背负最大的罪名。至于其他的董事……他们只是被蒙蔽了而已。”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在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五十万利弗尔,加之一个贵族头衔。
这是一份足以让法兰西任何一个平民,一步登天的价码。
莱昂的目光,落在那张银行本票上,久久没有移开。
罗亚尔侯爵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他从不相信世界上有收买不了的人,如果有,那只是因为价码不够。
终于,莱昂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侯爵阁下,”
莱昂说道,“您提出的条件,非常诱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您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我的使命,是为国王陛下,找回他失落的财产。”
“您觉得,”
他指了指那张本票,“陛下的财产,就只值这五十万利弗尔吗?”
罗亚尔侯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弗罗斯特先生,”
他缓缓地收回那个丝绒盒子,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缓慢而沉重,“你这是在拒绝沙特尔公爵殿下的善意。你知道,这在巴黎,通常意味着什么吗?”
“我只知道,接受一份贿赂,来欺骗我的君主,在法兰西意味着什么。”
莱昂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目光,“那意味着叛国,侯爵阁下。我想,即便是公爵殿下,也不愿意背上这个罪名吧?”
这句话,象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侯爵的脸上。
“叛国”这个词,从一个平民顾问的嘴里说出来,用来警告一位顶级贵族,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侯爵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
“很好……很好!看来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威胁,声音如同结了冰,“你会为你的‘忠诚’,付出代价的。我保证。”
说完,他不再多看莱昂一眼,拄着文明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当他穿过大厅时,那些被软禁的董事们,都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但侯爵只是阴沉着脸,微微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绝望,如同瘟疫一般,在那些人的脸上蔓延开来。
莱昂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罗亚尔侯爵的马车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知道,谈判的桌子,已经被彻底掀翻了。
从这一刻起,所有的伪装、规则和体面,都将不复存在。
敌人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
——暴力。
……
“队长。”
莱昂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在,先生。”
那位脸有刀疤的卫队队长立刻上前。
“传我的命令,”
莱昂缓缓转身,“加强所有门窗的守卫。除了我们自己人,任何人不得靠近这座大楼五十步之内。另外,让一半的兄弟去休息,但必须荷枪实弹,和衣而睡。今晚,恐怕不会平静了。”
“遵命!”
瓦卢瓦队长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这位老兵,显然也嗅到了空气中那股熟悉的、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