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书记办公室内,气氛比下午更加凝重。沙瑞金坐在主位,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田国富和季昌明坐在对面沙发上,已经将下午审讯的详细过程,特别是欧阳菁关于“行业潜规则”的惊人坦白以及侯亮平在田国富紧急干预下仓促收场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向沙瑞金做了汇报。
“……情况就是这样,瑞金书记。”季昌明结束了自己的陈述,语气沉重,“欧阳菁的态度很明确,试图将个人问题扩大为行业问题,将水搅浑。侯亮平同志……在田书记的提醒下,及时停止了这方面的追问,但审讯也因此未能取得预期的突破。”
田国富补充道:“瑞金书记,银行系统内部的这些所谓‘规矩’,牵扯面确实非常广,也非常敏感。欧阳菁敢这么有恃无恐地说出来,说明她或者说李达康,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要深究她个人,她就拉整个系统下水。这绝不是我们查办一个欧阳菁能够承受的后果。”
沙瑞金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窗外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他心中的惊讶甚至比田国富和季昌明更甚。
他原以为,侯亮平调查欧阳菁,最多就是查实几笔具体的受贿,或者利用蔡成功的举报做些文章,敲打李达康,迫使其就范。他默许甚至推动此事,也是基于这个层面的算计,用一起相对“干净”的配偶腐败案,来换取李达康的政治妥协。
但他万万没想到,侯亮平的调查触角,以及欧阳菁的反击策略,竟然直接指向了银行系统那层不能轻易触碰的“潜规则”铁幕!这完全超出了他最初的设想,也将事态的复杂性和危险性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一方面,他对侯亮平的“莽撞”和“不专业”感到恼怒。这个年轻人,立功心切,又仗着背景,行事完全不顾及政治后果,差点就捅出了一个连他沙瑞金都未必能完全掌控的天大窟窿!如果不是田国富经验老到、反应迅速,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方面,他也对李达康的“狠辣”和“决绝”有了新的认识。李达康显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妥协求全”的剧本走,而是选择了最激烈、也最危险的对抗方式,不惜以曝光行业潜规则、引发系统性震荡为威胁,来保护欧阳菁和他自己。这说明李达康的底线比他想象的要硬,也说明李达康手里或许真的有一些可以用于“同归于尽”的筹码。
局势变得异常棘手。继续强硬调查欧阳菁,深挖银行问题?风险太大,可能引火烧身,甚至破坏汉东乃至更广泛层面的政治平衡和稳定。就此罢手,释放欧阳菁,承认“误抓”?那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侯亮平白忙一场是小事,他沙瑞金的权威和正在推进的反腐势头将受到沉重打击,李达康会更加有恃无恐,其他观望势力也会看轻他。
他需要破局,需要一个新的、能兼顾各方脸面和利益的解决方案。而这个方案,需要引入新的力量来共同背书。
沉吟片刻,沙瑞金抬起头,对白秘书吩咐道:“给宁方远省长打个电话,请他过来一趟,有要事商议。”
田国富和季昌明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沙瑞金这是要把宁方远也拉进来。确实,涉及银行系统、经济稳定以及如此敏感的人事处理,宁方远作为省长,有充分的发言权,他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没多久,宁方远便步履沉稳地走进了办公室。他先向沙瑞金点头致意,又与田国富、季昌明简单打了招呼,然后从容地在沙瑞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方远省长,临时请你过来,是关于欧阳菁案件的一些新情况,需要听听你的意见。”沙瑞金开门见山,语气凝重,“国富同志和昌明同志,你们把下午审讯的情况,再向方远省长简要汇报一下。”
田国富和季昌明于是又简明扼要地将关键信息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欧阳菁关于“行业潜规则”的陈述以及侯亮平调查方向的危险性。
宁方远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无波的表情,但熟悉他的人能从他那微微眯起的眼神中,看出一丝锐利和思索。当听到侯亮平竟然试图深挖银行系统“咨询费”问题时,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荒谬、无语和一丝冷意的表情。
这个侯亮平……真是够可以的。仗着钟家女婿的身份,就敢如此不知深浅地去捅这种马蜂窝?他难道不知道,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潜规则”背后,连着多少人的饭碗、多少条或明或暗的利益链条?钟家固然势大,但在这种涉及整个系统稳定和众多既得利益的领域,也不会为了他一个侯亮平去硬碰硬。真把事情闹大了,钟家第一个要丢车保帅,把侯亮平推出来当替罪羊,甚至可能还要付出其他代价来平息相关方面的怒火。
愚蠢!政治上的幼稚和鲁莽!宁方远心中对侯亮平的评价又降低了几分。
听完汇报,沙瑞金看向宁方远,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方远省长,情况就是这样。欧阳菁的问题,现在变得有些复杂了。不仅涉及个人违纪,更牵扯到一些……行业性的敏感问题。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产生我们都不愿看到的连锁反应。对于下一步如何处理欧阳菁,你有什么看法?”
宁方远知道,沙瑞金这是在寻求他的支持,这件事现在已经不能简单地用“依法查办”或者“无罪释放”来解决了,必须找到一个能放在台面上、又能让各方勉强接受的“说法”,而这个说法沙瑞金肯定能想出几十个,但是需要他的支持,起码能压住李达康和一些左右摇摆的势力,让这个理由能顺利的通过省委常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