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祁同伟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淅地传入高小琴耳中,“把我们能动用的流动资金,尽快梳理出来。不要走集团的对公账户,用绝对安全的渠道,另外创建一个秘密账户。然后……想办法转移到小凤手里,由她来掌管。”
高小琴彻底明白了祁同伟的意图。这是在准备退路,是在分散风险,将最重要的“人”和“财”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即使汉东这边最终局面失控,他们也不至于陷入绝境。
“同伟,真的……真的到了这一步吗?”高小琴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一直知道这条路危险,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淅地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危机。
祁同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任由辛辣的烟雾在口腔中盘旋。他望着窗外山水庄园静谧却暗藏汹涌的夜景,缓缓道:“钱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前觉得越多越好,现在想想,要太多也没什么用,反而是累赘和罪证。只要权力在手,还在这个位置上,就永远不缺资源。”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丝对钱财的淡漠,以及对权力更深的渴望与依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确保能顺利迈上副省级那个台阶。只要上去了,海阔天空,现在暂时舍弃的,将来都能加倍拿回来。而如果上不去……”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在夜色中闪铄着寒光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明白了。”高小琴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果决,“你放心,股份转移、业务收缩、资金转移,还有小凤的事情,我都会尽快处理好,保证不出纰漏。”
看着她迅速进入状态,祁同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辛苦你了,小琴。记住,现在是非常时期,谨慎,再谨慎。”
高小琴反握住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支持。两人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各自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夜色渐深,窗外的霓虹通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祁同伟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躺在公安厅旁边私宅的沙发上,身体陷在柔软的皮质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高小琴那句带着温存与挽留的“今天不住在这里?”仿佛还在空气中飘荡,与山水庄园那暧昧浮华的气息一同纠缠着他。
“不住了,太扎眼了。”
这话既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沙瑞金和宁方远的到来,象两座突然降临的大山,改变了汉东的政治气压。他这个公安厅长,看似权势赫赫,实则如履薄冰。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每一处软肋都可能成为对手攻击的目标。山水庄园?那里早已成为太多人眼中的焦点,不能再去了。
他拿起车钥匙离开时,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权力场上的每一步,都走在刀锋边缘。
回到这片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巨大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城市的夜光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他闭上眼,试图将汉东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在脑中理清——侯亮平的咄咄逼人,赵瑞龙的肆意妄为,高育良的深沉难测,沙瑞金的来势汹汹,还有那个始终让他意难平的宁方远……
思绪如同乱麻,酒精带来的麻痹感尚未完全消退,疲惫感却更沉重地袭来。他就这样躺在沙发上,连挪动一下身体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纷乱的梦境。
……
梦里的阳光,是汉东大学九月特有的那种,明亮而不刺眼,通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年轻的祁同伟,穿着洗得发白但整洁的蓝色中山装,怀着忐忑与憧憬,走进学生会活动的现场。这是他考入汉东大学法律系后,参加的第一次学生会活动。
会场里熙熙攘攘,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躁动。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主席台上那个身影吸引。
宁方远。
那时的宁方远,已经是汉东大学的学生会主席。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身姿挺拔,并不算特别英俊,但眉宇间有一种沉静从容的气度。他站在台上,主持着活动,言语清淅,逻辑分明,面对台下各种提问和突发状况,应对得体,挥洒自如。台下不时响起阵阵掌声和善意的笑声。
祁同伟站在人群外围,仰望着那个身影,内心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充斥着——有羡慕,有敬佩,更有一种不服输的倔强。他悄悄向旁边的同学打听:“台上那位师兄是……?”
“宁方远主席啊!咱们汉大的风云人物!”同学的语气带着崇拜,“听说他也是从小地方考出来的,家里没什么背景,全靠自己。”
小地方出来的?和自己一样?
这个消息象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祁同伟心中的野望。他看着台上光芒四射的宁方远,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他能做到的,我祁同伟凭什么做不到?我不仅要进入学生会,我还要做到那个位置!”
这个念头,成为了他接下来大学生涯最强劲的动力。他努力学习,门门功课优秀;他积极表现,在学生会里从最基础的杂务做起,写策划、拉赞助、组织活动,事事争先,不怕苦不怕累。他凭借着过人的能力和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一步步从干事、部长,最终在大三那年,如愿以偿地接替毕业的宁方远,成为了新一任的汉东大学学生会主席。
那一刻,他站在和当年宁方远同样的位置,接受着众人的瞩目和掌声,意气风发。他觉得自己终于追上了那个曾经仰望的背影,甚至相信自己已经超越了对方。毕竟,宁方远毕业时,也只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会主席而已。
然而,命运的岔路口,就从这里开始,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