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手上沾的血,岂止是战场上的敌兵?这等心机,这等魄力,你说,他还有什么不敢做?”
徐易这下彻底慌了神,脸色煞白,“如此说来,陈策此人,心狠手辣,算无遗策,他既然要推行这土地新政,必然是铁了心,也必然准备有各种手段!”
“我们我们徐家,还有整个江南,能抵挡得住吗?”
看着儿子六神无主的样子,徐知节反而缓缓靠回了椅背,脸上重新恢复了沉稳之色。二巴看书徃 醉歆蟑結哽鑫筷
“急什么?”
他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他陈策固然手段酷烈,兵锋强盛,但这里是江南,不是他经营多年的北疆。”
“这天下,也不是光靠刀兵就能治理好的,否则,如罗煜之辈,都能坐稳那张龙椅了。”
他放下茶盏,语气中流露着胸有成竹的淡然:
“江南,乃天下财赋重地,文华鼎盛之所。我徐知节,在江南士林,不敢说一言九鼎,但也还算有几分薄面。”
“江南的士绅大户,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土地,是祖宗基业,是士绅立身之本,更是维系地方教化、宗族秩序的根基,他陈策想凭一纸收走,没那么容易!”
徐知节带着无比的笃定,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投向窗外平静的庭院,“放心,他陈策想动江南,不先问过老夫点头,休想轻易拿走一块田、一亩地!”
“江南,自有江南的规矩!这规矩,不是由他一个篡国逆贼说了算!而是老夫说了才算!”
几日后。
夜色渐浓,徐府大门紧闭,府邸各处却灯火通明。
仆役们摒息静气,步履匆匆,管家徐福则亲自守在垂花门外,手里托着一个紫檀木盘,上面已堆栈了厚厚一摞烫金名帖。
一辆辆装饰华贵却刻意低调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悄无声息地停靠在徐府侧门。
车门打开,下来的无一不是身着锦绣皮裘的江南士绅。
他们惯有的那副上位者从容姿态被一层难以掩饰的焦虑取代,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惧。
相互间匆匆点头致意,低声唤着“张翁”、“李公”、“王公”,递上名帖后,便在引路小厮的带领下,快步穿过一道道回廊,走向灯火通明的大堂。
此刻的徐府大堂,早已是高朋满座。
江南头面人物们,此刻齐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同仇敌忾却又惶惶不安的诡异气氛。
相识之人拱手寒喧,声音却压得极低。
“张兄也来了?”
“唉,能不来吗?徐老相召,事关身家性命啊!”
“李兄,你消息灵通,这新政真的要一推到底吗?”
“怎有侥幸?靖安司的衙役已开始挨家挨户盘查田亩册子了!这分明是要动手的先兆!”
一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团,“岂有此理!那陈策,不过是一介武夫,竟敢窃据神器,行此倒行逆施之举!”
“收天下之田?他以为他是谁?上古圣王吗?分明是欲壑难填的窃国大盗!”
这话像火星溅入了油锅,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怨愤。
“说的好!”
另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拍案而起,气得胡子直抖,“此獠心肠歹毒!靖难窃国,其心可诛!”
“如今更是要掘我士绅根基,断我百姓生路!说什么江山之重,在于万民?呸!分明是要将天下财富尽归其一人之手!”
“不错!他竟要将北疆搞的那一套蛮夷之策强加于我文华锦绣的江南!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就是个窃国暴徒!比那罗煜更可恶百倍!罗煜是明刀明枪的抢,他陈策是披着仁义的外衣,行刮骨吸髓之实!什么黎民军?分明是助纣为虐的爪牙!”
“听说他还让女子为将,位列一品?简直骇人听闻!牝鸡司晨,覆我尊卑有序之天下啊!”
“岂止!他从北疆带来的那些粗鄙武夫,竟全都高居宰辅之位!我等江南俊杰,反而要仰其鼻息,受其监察?天理何在!”
咒骂声在大堂内交织回荡,陈策的罪状被一一罗列,众人的情绪在互相感染下愈发激愤,仿佛要将这徐府大堂的屋顶掀翻,可侍立角落的徐福却无任何劝阻。
就在情绪发酵到顶峰时,大堂侧面的锦帘被无声地掀起。
所有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戛然而止。
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徐知节,这位他们江南士林的精神领袖,终于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深灰色常服,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可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深沉威严。
他走到主位前站定,并未立刻坐下,目光扫过全场,对着满堂宾客,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
“诸位贤达,诸位乡梓同道,老朽徐知节,承蒙诸位不弃,还肯给老朽这个下野十年的前朝老臣几分薄面,于这风雨飘摇之际,拨冗驾临寒舍一叙。”
“老朽,在此谢过诸位了!”
此话音一落,所有士绅,无论年长年少,位高权重还是家资稍逊,齐齐离座起身。
“徐老言重了!”
“徐公德高望重,乃我江南柱石,您老相召,我等岂敢不至?”
“值此危难之际,唯有徐公能为我等主持公道,为江南谋一条生路啊!”
“徐老,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躬敬又热切的回应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徐府大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白发老者的身上,俨然把他当做唯一的依靠。
徐知节不住颔首,寒喧了几句,待众人安静落座,便直接切入了这场聚会的内核。
他清癯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肃穆,“今日老朽请诸位前来,正是为共议关乎我江南万民身家性命、祖宗基业之存续大计!”
“陈策新政,欲收天下田亩归于其一人之手!”
“此非止夺我等祖辈筚路蓝缕、世代积累之家业,更是欲断我江南数百万生民之活路,掘我江南百千年承平之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