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使节团的车马终于穿过巍峨的城门,进入这座被陈策御笔更名为“长安”的帝都时,西羌三王子阿史勒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萨迪克关于陈策那近乎神话般的描述,在此刻扑面而来,化作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预想中残破凋敝的战后景象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条被拓宽的道路,积雪被清扫至两旁,露出整齐平坦的砖石路面。
层峦的屋檐外,高耸的烟囱喷吐着滚滚白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炭燃烧的味道。
铁马不再是稀罕物。
时不时能看见一辆比军用运输车小巧许多的铁马货车,装着沉重的原木,或是成堆的砖石水泥,敲打着铜锣从街道上驶过。
在这片繁忙喧嚣之中,秩序却井然有序得可怕。
一些穿着跟黎民军有些不同的士兵,在关键路口维持秩序,他们的黑色装束在雪中显得格外肃穆,眼神锐利,纪律严明。
街道上,虽然人流车马穿梭,但各行其道,少有混乱。
戴着奇怪帽子的工人,正热火朝天地清理废墟,加固房屋,或是铺设新的路面。
沿街不少铺面已经重新开张,还出现了很多新的铺子,百姓们脸上不见一丝徨恐,反而带着神采,互相撞见,口中吐出阵阵白气,谈笑声隔老远都能听见。
阿史勒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萨迪克、骨立蛮包括所有第一次来长安城的人都没见过。
“殿下。”
萨迪克咽了口口水,声音发干,“看来北疆商会的工厂主们也跟着黎民军一起南下了他们带来了水泥厂、砖窑、煤厂、各种工厂还有数不清的商品!”
“要不了多久,燕州城的繁荣就会在长安城再次出现!不,可以预见的是,犹有过之!”
“这才多久?”
阿史勒难以置信的喃喃着,“那个罗煜留下的烂摊子竟然已经恢复了生机?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再造乾坤”
“是啊!”
萨迪克也点着头感叹道,“这长安城,真可谓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一派新朝气象!”
稀奇没看多久,使节团一行就被几位称为“靖卫”的士兵引导下,离开了繁华喧嚣的主街,拐进了一片相对安静的局域,最终,停在了一处崭新的官衙前。
门楣上挂着的牌匾,是三个端正有力的楷书大字:
邦交司。
阿史勒、萨迪克和骨力蛮等人下了车,被引入一处偏厅。
厅内陈设简洁,带着新木和油漆的味道,显示出这个衙署成立不久,但已然开始运作。
不多时,一位身着明制官袍、面容严肃的官员走了进来。
他约莫三十多岁,眼神锐利,带着北疆人特有的刚毅线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司内下官通报:“王子殿下,邦交司赵启明赵司长到。”似乎担心他们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官居正三品。”
阿史勒等人心中微凛。
他们没想到新朝的动作如此之快,连专门负责外事接待、协调邦交的机构都已设立完备。
显然,不止是民生恢复正常,连行政系统都已趋近成熟。
然而,赵启明的态度却如外面的寒冬一般冰冷。
他接过萨迪克躬敬呈上的国书文书,只草草扫了一眼封面,便收了起来,一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文书已收到。”
“尔等且在此处候着,待本司禀明陛下,再做定夺。”
他的目光在阿史勒等人脸上扫过,语气带着一丝警告,“记住,在长安,当谨守我大汉律令,不得妄自走动,惹是生非,若有须求,可寻本司吏员。”
说完,不等阿史勒等人有任何回应,赵启明便一拂袖袍,转身径直离开了偏厅。
“他”
阿史勒身为堂堂西羌王子,何曾受过如此轻慢?
“殿下!”萨迪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阿史勒的骼膊,声音压得很低,“忍!一定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赵司长的态度,或许正是大汉皇帝对我们不满的体现!此时争执,只会雪上加霜!”
阿史勒看着萨迪克眼中的恳切,想起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想起萨迪克入城前那番告诫,胸中的怒火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闭上眼,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缓缓点了点头。
然而。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十天过去,他们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再无任何人来与他们接触。
递交了数次请求觐见的文书,也都如同石沉大海。
阿史勒从最初的屈辱变成了焦虑,焦虑又渐渐熬成了绝望,新朝的态度如此冰冷强硬,他们此行,真的还有希望吗?
第十一天的清晨,就在阿史勒准备让萨迪克再去请求觐见时,驿馆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万胜!”
“大汉!万胜!”
“陛下!万胜!”
“黎民军!万胜!”
那声音如同潮水般由由远及近,逐渐变得震耳欲聋,几乎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刚整理好衣冠的萨迪克见状,立刻抓住一个青年问:
“外面何事喧哗?!”
那青年被吓了一跳,看清是大鼻子的西羌人,脸上更为激动,带着自豪大声回答道,“是南征!黎民军誓师出征了!”
“陛下亲自在城外送行!这可是旷世盛景啊!快去看!晚了就挤不到好位置了!”
说完,青年像挣脱缰绳的马驹,一下子导入了人流。
萨迪克露出恍然之色,此时听到此话的阿史勒跑了出来,低喝一声,“走!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跟着冲了出去。
萨迪克和骨立蛮急忙招呼护卫,一行人拨开汹涌的人潮,艰难地追着阿史勒向城外涌去。
百姓争先恐后,仿佛狂热的浪潮,裹挟着他们前进。
“万胜!万胜!万胜!”
摩肩擦踵中,好不容易挤出城门,眼前壑然开朗,却也被一幅更加震撼的景象所取代。
城外开阔的原野上,早已被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黑色所复盖。
玄色甲胄吸收了阳光,象是从大地生长出的钢铁森林,无数长枪如林般指向灰蒙蒙的天空,肃杀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拥挤到城门口的喧嚣。
百姓们被拦在靖卫士兵组成的警戒线外,但没人抱怨,撼人心神的黎民军军威面前,所有的嘈杂都自觉地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