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繁茂,清风吹来,落叶飞旋。
朱然侍立远处,也听不清张昭和孙权的对话,只看孙权低下了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充胸。
他多想走过去,握住孙权的手,高亢直言:至尊莫忧,天下之事未可知也,我愿提兵西进北征,为我江东立下基业。
可惜,他知道,目前的情况,谁也做不到。
远处的地上,孙权自问过后,就垂下了头,他已经做了一切。
自从刘备占据豫章,他先和刘备讲和,而后减少膳食,削减赋税,安稳地方。
不罚将领,收养吕蒙等人的孩子入将军府,安稳军心。
提拔徐宗等豫章将领,以明志向。
遣周瑜、鲁肃、陆议等人,分击山越民贼,保证和平。
又派诸葛瑾劝进刘备,乃至送出孙尚香。
可饶是如此,人心也逐步毁败,他依旧没有死心,江北皆用江北人,他们深恨曹操,定然不会轻易投降。
也再次派遣诸葛瑾劝进刘备,示好徐庶,又派人去往长安,哪怕是赵云,也送了礼物。
江东方面,他提拔忠臣、厚重老臣,朱治依旧为吴郡太守,吕范为丹阳太守,步骘、贺齐、淳于式各为鄱阳、新都、会稽太守。
步骘的忠贞,贺齐的勇烈,淳于式的公正,都可谓上佳之选。
可这些人依旧姑负了他,人心不稳,豪族背弃,让他愈发窒息。
他想借曹驱刘,被臣下否决。
他想用白虎立威,又是阴谋骗局。
“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啊!”孙权喃喃说着,抬起头,阳光被繁密的树叶遮盖,竟照耀不到他的脸上。
“天不照我,我能如何?”孙权轻轻开口,低下头,看着张昭。
张昭已然默默流泪,灰心丧志的孙权,着实让他也看的难受,可他也毫无办法。
孙权当真有一步走错么?
哪怕是袭击荆州,也是机会难得,若的荆州,在下交州,届时,刘备掌控雍凉益,孙权掌控荆扬交,分属两边,和曹魏对峙,也未必不可行啊。
“仲谋,你已经做了努力,只是天意难为,若是伯符知晓,也不会怪罪你!”张昭小心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轻声道:“该想想孙家人的后路了。若再反复,曹刘皆不能容,那时候,孙家岂有活路?”
孙权呆了一下,木然缓慢点头,轻轻说道:“是啊,是啊!”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他在江东,都如在敌国,还能有什么办法?
保证孙家才是现在唯一能做的。
如今过去了一二十年,孙家对江东豪族的暴虐,还依旧留在一些人心里。
若想全身而退,就得指望刘备。
若想立足域外,更要看刘备脸色。
“张公,请你速速去往广昌,说明我的心意,我愿意帮助刘备诛灭曹军一部,唯一所求,就是保护我孙家之人!”孙权说着,脸色又逐渐恢复。
张昭吃痛的脸色微微一抖,站起身来,认真行礼说道:“诺,至尊!”
孙权慌忙起身,扶住张昭的双臂,叹道:“公如我父,岂能如此!”忽然眉头一皱:“孙绍也带过去!”
孙绍,乃孙策之子,当年孙策被刺杀,此子年幼,未获得孙策以及属下的拥戴。
孙权继位后,孙绍的身份既尴尬又微妙,孙权也怕有心人利用孙绍影响自己统治,所以一直让孙绍在府中读书。
尤其是刘备进入豫章后,他的统治愈发困难,对于孙绍的看管也更加严厉,几乎如同囚禁。
现在到了这般地步,孙权也就无所谓孙绍露脸了。
张昭微微吃惊,但马上明白过来,孙家要分家了,一脉留在汉土,一脉随孙权去外海外开拓,想到孙绍,又想起孙策,立即硬声说道:“我必保孙家无恙!”
远在建业的孙权在人迹罕至的林木中下定了决心,广昌的赵少杰也在人群交织的县城衙署内,下定了决心。
相比孙权决意的乃是人生基业大事儿,赵少杰决意的也是。
适时,高朋满座,张温一一介绍。
“此乃吴郡陆家陆绩,以及从孙陆凯。”张温身侧一名华服青年人,一名华服少年人微微施礼。
“见过科学大将军!”
赵少杰听到名字,心中十分喜悦,因为可算又有认识的人了,先前蔡遗、谢承,他压根没听说过。
陆绩好象后来官声很好,但受到了孙权的打压。
陆凯更不用说,几乎和陆议父子一样,成为东吴的国之柱石。
“陆家贤才,我早有耳闻,陆议、陆绩、陆凯,三才辅佐陛下,必然能为复兴大汉做出卓然功勋,将来流芳百世,万世敬仰,可也!”赵少杰拉着陆绩、陆凯的骼膊,高声赞许。
众人纷纷露出艳羡的目光。
陆绩、陆凯也露出激动的目光,不敢置信。
相比陆议已然崭露锋芒,二人一个自忖军事一般,一个年岁太小,哪有如此奢望,比肩陆议?遑论青史留名?
“仆不敢当!”陆绩说道。
陆凯见从爷爷谦虚,也压着涨红的小脸,高声道:“小子也不敢当!”
赵少杰哈哈一笑,口中赞道:“当得,当得。”说着,忽然目光一凝,看向陆绩,问道:“你应该有一个女儿!”
陆绩一顿,惊喜说道:“大将军果然明睿,仆家中小事,也能知晓。”
“陆家女儿不会错的,这样吧,我也有两子,长子婚配你家女儿,我俩结亲如何?”赵少杰记得陆绩的女儿好象名声很好。
陆绩立刻再次施礼:“多谢大将军,小女才三月大,竟得大将军如此看待,实在陆家之幸也!”
众人眼睛都红了,陆家值得这么拉拢?
哪怕赵少杰的儿子要娶亲,也应该娶亲皇室、亦或者关张诸葛庞徐等刘备麾下原从老人。
居然会娶亲他们吴郡女子,还偏偏落到了陆家。
赵少杰愈发高兴,说道:“就这么定了,你我以后就是亲家了,贤弟日后可要多来往,过一些时日,夫人和孩子够来,我们可要多走动。”
陆绩高兴的手舞足蹈,慌忙应道:“是,是,是。”
张温见众人都快要嫉妒的冒火了,轻声咳嗽,打断说道:“恭喜大将军和陆君结亲,实乃我江东幸事。”
“不过我江东钟灵慧秀女郎多也,只怕大将军结亲结不过来。”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赵少杰也莞尔一笑。
张温又道:“家事稍后再说,还是让我引荐贤达,让大将军知晓我江东俊才!”说着,又有一人被介绍。
“此乃吴郡朱氏子弟朱据,行名贤达于郡中,非凡人也!”
赵少杰稍微安抚了一下陆绩、陆凯,又看向朱据,这好象也是个东吴的大人物,笑着开口:“朱家英雄,我素来知晓,今日一见,果有神光,他日可为大将!”
朱据这会儿才十八九岁,看到名满天下的大司马当面,赞许他为大将,自然心潮澎湃,高声道:“小子绝不令大将军相人之名毁于我手!他日必为大将!”
赵少杰笑着夸赞:“壮哉!”
接着张温又介绍了一些其他人,比如顾家的,但因为没有听过名字,赵少杰就随意夸奖了两句。
除了吴郡的人外,还有会稽、丹阳之人。
会稽的孔家、魏家自不用说,没想到的是虞翻所在的虞家,贺齐所在的贺家,也都有人过来。
这有些出乎赵少杰预料。
紧接着,张温又介绍起了丹阳家族。
此时丹阳的秣陵也就是建业刚刚成为江东内核不久,繁华还比不过吴郡、会稽北部,所以,丹阳家族的势力,反而不如吴郡、会稽北部的这些家族。
介绍了几个人,赵少杰都没有听说过。
直到又一个人被介绍的时候,此人竟然皱眉说道:“科学大将军来此,为刘玄德诈取领土,可谓忠乎?”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赵少杰也微微蹙眉,这家伙谁啊,居然这么嚣张,正要开口。
张温赶紧解释道:“此丹阳陶赞,前故徐州刺史陶谦从弟!”
赵少杰一下有些发蒙,都快到三国鼎立了,还能看到群雄割据时代的诸候的亲人,而且,这个亲人还偏偏对刘备有不小的恩惠。
陶谦当年从众人之言,让徐州给刘备,虽然刘备没有坐稳徐州,但这份恩情,赵少杰为刘备下属,却不能忘。
听到张温点明自己身份,陶赞也不遮掩,直言说道:“昔年我兄陶使君以徐州托付刘玄德,本以为刘玄德会尊奉天子,保卫汉室,不想他如今也要称帝,这是何道理?!”
这个问题,其他人都不想也不敢搀和,就连张温也只能苦着脸看向赵少杰。
赵少杰其实也有准备,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责难自己,本以为是为孙权张目,不想却是为了汉家天子。
轻叹一声,赵少杰笑道:“公此言大谬也!”
陶赞冷着脸说道:“何来?”
“天下崩乱,百姓受苦,五六千万百姓,如今只有两三千万,天下人口为之减半,为何?贼臣造逆!百姓不附!”
“曹魏屠戮中州、河北,威压人心,但仍有人思汉难平,起兵抗曹!”
“只待复灭曹贼,三兴大汉,之后,大汉天命所照,人心必然归刘,此后再无乱世,百姓不受战乱之苦,这不好么?”
“刘氏天下,人心所归,能安天下之人,非刘氏不可,至于刘家谁人,此非谁在天子位,而就要效忠谁,而是谁平天下,谁就是天子!”
陶赞听了赵少杰的话,脸色一顿,说道:“天子受困,非————”
他正要再说刘协的难处,赵少杰却厉声打断,高声喝道:“我辈之人,是该用迂腐礼仪而明忠贞?!”
说的起劲的赵少杰,也突然有所明悟,想起来后世流传的几句话,虽然被许多人诟病,但此时他却要说出来。
“我等忠贞汉室,寻汉家明主,辅佐成就大业,只是附带,然我等所向往之根本,诸位可知?”
赵少杰面色一肃,看向众人。
众人见赵少杰神色激昂,也不好多说,纷纷开口:“大将军天下无匹英杰,以为我等当如何?”
“我等自诩非凡之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四句,我赠予诸位,望诸君以此行事,追随安民之刘氏天子,而不是一个去天命不的伪帝!”
话音落下,大堂一片肃穆。
如今,士人还有点要脸,世家的威风还没有发展到顶峰,更不会出现因为庶族从自家门路过,就要把地面重新铺设一遍的神奇思维。
许多人还是怀有拯救天下的心思。
一名士人,高亢说道:“大将军四句话,可谓让在下醍醐灌顶,在下一定奉行此道,忠贞,爱民,传学,平乱!”
“多谢大将军赐教!”
此人说着,立刻伏拜在地。
赵少杰知道此人,刚才张温介绍过,及艳。
好象也留名历史了,就是不知道干什么的,隐约有些印象。
不过,见到及艳如此态度,赵少杰也吓了一跳,慌忙过去,拉着及艳起身。
历史上,及艳太过刚正,还是张温的好友,触犯了孙权的两个厌恶点,被人苛责之后,孙权亲自下令,被处决。
“君不用如此!”赵少杰拉着及艳的手,轻轻笑道。
及艳还没有开口,其他人却轰然出声。
“大将军志存高远,如此四句,可谓壮也,我等定尊奉此道!”
“大将军四句话,可谓拨云见日,我心按也!”
“有此四句话,可知为何大汉复兴,我等惭愧!”
众人纷纷绕着赵少杰施礼,就连刚才发难的陶赞也深深施礼,感慨说道:“原来大将军志向如斯,我谬也,大谬也!”
赵少杰拉着对方的手,轻轻安抚:“公乃陶使君从弟,也是陛下故人,当望长安,朝拜天子的!”
拉拢陶赞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他记得东吴后期的大将陶璜,应该就是丹阳陶家人。
现在估计还没有出生。
不过,赵少杰不知道,眼前的陶赞正是陶璜的爷爷。
至于张温、陆绩、陆凯、朱据等人,也是一个个面红心壮,他们也要践行大将军的四句话。
赵少杰看着众人心悦诚服的看着自己,心下也十分自得,想不到,抄了后世的名句,效果这么好。
“来人啊————”赵少杰刚要命令开始饮宴。
忽然一人急匆匆进来,高声道:“大将军,太傅来了!”
赵少杰自然知晓后续的许靖、丁奉以及妻儿过来,闻言一喜,高声道:“太傅来也,我等快快去迎候!”
众人一听太傅,也激动的不得了。
虽然许靖才能或许平庸,但名声巨大,比之江东的张昭也不多让。
昔年还曾经依附王朗,在江东住过一段时间,许多人都去拜会过许靖,哪怕自己灭有去,家中父辈也有人去。
“我等也要去迎候太傅!”
众人立刻全部出城,等侯在城外二里左右的地方。
但见兵马车驾过来。
众人看到行军整肃,宛如一人的军队,无不脸色苍白。
“果然是天下强军,大将军所领兵马,肃然如林啊!”张温低声感慨。
赵少杰其实还在腹诽,以他的目光看,军队的数组,其实也就比大学生军训的数组强一点。
不想,又一次“震惊”了古人。
“只是尚可罢了!”赵少杰笑着回答。
张温等人心中悚然,这还不满意?
不多时,许靖出现在中人的视线中,赵少杰赶紧带着众人站在道路中央,排列成序,施礼说道:“见过太傅!”
虽然赵少杰被赞许刘备麾下第一人,但名义上,这个第一人永远是许靖。
许靖从车驾下来,锦绣蜀锦的衣服,让长须飘飘,模样俊朗的他,看上去更加令人心服。
其实诸葛亮当初想让许靖过来的时候,还怕许靖不答应。
但其实许靖非常高兴,他终于能干点有功劳的事情了,不再是一个摆设。
招抚江东,怎么也得给他这个王太傅记上一笔。
“少杰,起来吧!”许靖扶着赵少杰起身。
赵少杰在外人面前,也做足了姿态,轻声道:“山川路远,太傅来此,多有不便,还要护卫小子家人,小子岂能不拜谢?”
许靖轻抚胡须,微微一笑:“为国尽忠,江东如何比得了上郡苦寒,莫要如此,让人见笑!”
众人见赵少杰如同子侄一样躬敬许靖,无不愈发尊敬二人。
“果然是正朔所在,太傅威明,将军知礼,这才是天下所望啊!”张温看着左右,轻声感慨。
左右无不点头赞同。
赵少杰笑着立在许靖身侧,高声道:“请让仆为太傅介绍江东俊才。”
许靖笑道:“我亦久不见江东俊杰,也不知哪家孩子,如今可为汉效力了!”
赵少杰笑了笑,说道:“此张温,吴郡张氏之子,颇有名声,才行俱佳!”
张温赶紧上前施礼:“再拜太傅,小子张温,渴听太傅教悔!”
许靖看了看张温,一语道出张温父亲姓名,长叹一声:“小子长也,望不负先君之名!”
张温高声道:“必不让太傅失望!”
众人一路走,一路介绍,终于,返回广昌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