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清歌就醒了。她没睡好,梦里全是医院走廊的灯,一闪一闪的。她坐起来,摸了摸右耳的耳钉,还是温的。
周砚秋已经在院中等她。他背对着她站着,手里握着那支钢笔,笔尖微微晃动。他没回头,只说了一句:“它一直在响。”
林清歌走过去,站到他身边。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出了寺庙。风比昨晚大了些,吹得经幡哗啦作响。他们沿着西北方向走,脚下的路从石板变成碎土,再往后就是荒原。
走了大约半小时,周砚秋停下。他把钢笔举到眼前,笔尖颤得厉害,指向斜前方的一片灰雾。“路在这儿分叉了。”他说,“但信号在往那边走。”
林清歌点头。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戴上耳机,点开那段音频。三短,一长,两短。节奏响起的瞬间,耳钉又烫了一下。她看向周砚秋,他手里的钢笔也稳住了。
“再放一次。”他说。
她照做。这次钢笔偏转了一个角度,像是被什么推了一下。周砚秋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在上面画了条线,标了个记号。他合上本子,说了句:“这节奏能校准方向。”
他们继续往前。灰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到五米。空气变得沉,呼吸时喉咙发干。林清歌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但她听不清内容。
突然,她脚下一空。
不是真的塌陷,而是视野猛地变了。她站在一间病房里,白色的墙,绿色的地砖,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声。床边坐着一个女人,脸色苍白,闭着眼睛。那是她的母亲。
林清歌僵在原地。
她知道这是假的。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她一步步走向病床,手指伸出去,想碰母亲的手。她记得这一幕。那是她十八岁那年,母亲还剩三天寿命,医药费差八千块。她跪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哭着求人别停药。
“妈……”她声音发抖。
就在她指尖快要碰到皮肤的瞬间,右耳一阵刺痛。耳钉烫得像要烧穿耳骨。她猛地缩手,后退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柜子。
她闭眼,咬住嘴唇。疼让她清醒。她开始默念父亲日记里的话:“星不移,音不动,唯心静者可闻其鸣。”一遍,两遍,三遍。她不停拨弄耳钉,用疼痛提醒自己现在是哪一年。
睁开眼,她看向门口。
周砚秋站在那儿。他没说话,右手握着钢笔,在墙上画了一个简笔画骷髅。然后他用笔尖点地三次。
林清歌认得这个动作。他们在寺庙门口约定过,这是“现实信号”。
她快步走过去,站到他身边。两人背靠背,谁都没看对方。
“这不是真的。”她说。
“我知道。”周砚秋声音很平,“你在医院,我在录音棚。”
林清歌一愣。“你也被拉进去了?”
“嗯。七岁那年,我父亲死的那天。他在调音台前倒下,火是从耳朵里烧出来的。”他顿了顿,“但我现在知道那是假的。因为那支笔还在手里。”
林清歌低头看自己的手机。音频还在播放。她把耳机摘下来,递给周砚秋。他接过去,塞进一只耳朵。
音乐响起。
钢笔笔尖忽然泛起一点微光。墙上那个简笔画骷髅的轮廓轻轻颤动,像是活了过来。
周围的病房开始扭曲。墙壁裂开,露出黑色的虚空。监护仪的声音变成倒放的歌词,全是她写过的歌,拼在一起,听得人头疼。地板塌陷,脚下出现深渊。她感觉有人在拉她的脚踝,往下拽。
她没挣扎。
她抬起头,看着裂开的天花板,轻声说:“我确实没能救你。但我没有放弃活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切静了一秒。
她立刻打开手机录音功能,点开一首还没发表的歌。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完全凭感觉写的旋律,讲的是一个人背着行李离开老房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哼出第一句。
周砚秋跟着哼第二句。他的声音哑,但稳。两人靠在一起,歌声和节奏混在一起。钢笔的光变强了,骷髅图案浮在空中,像一道门。
灰雾被撕开一道口子。
他们跌了出来,摔在荒原上。风刮在脸上,真实得刺痛。林清歌趴在地上喘气,手还紧紧抓着手机。周砚秋坐起身,把钢笔收进内袋,手指有点抖。
过了几分钟,林清歌才站起来。她拍掉裤子上的土,看了眼四周。灰雾散了,前面是一片开阔地,远处有山影。
“我们刚才……消失了多久?”她问。
“不到十分钟。”周砚秋看了看表,“但信号断了两次。刚才那地方,不在地图上。”
林清歌没说话。她把耳钉摘下来,用纸擦了擦,放进贴身口袋。她不想再让它发烫了。
周砚秋翻开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幻域阈值:频率可破,心结为门。”写完,他撕下那页,折成小方块,塞进鞋垫里。
“为什么藏这儿?”她问。
“最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他说,“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别硬扛。承认它,然后走过去。”
林清歌点点头。她重新背上包,看向西北。太阳被云盖住了,风沙开始扬起来。
他们继续走。这次两人靠得近了些。周砚秋走在前面半步,手里一直摸着钢笔。林清歌跟在后面,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偶尔碰到耳机线。
两个小时后,钢笔再次震动。
周砚秋停下,抬手示意。他盯着笔尖,眉头皱起。“信号变弱了,但方向没变。”他说,“不过……有点不一样。”
“怎么了?”
“它在动。”他说,“不是被动响应,是在主动引导我们。”
林清歌走近看他手里的笔。笔尖微微摆动,像在指路,又像在躲避什么。她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地面。
脚印。
不是他们的。
一串清晰的脚印从旁边一条岔路延伸过来,直通他们刚才站的位置。脚印很新,边缘还没被风吹散。那人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周砚秋也看到了。他蹲下,用手比了比脚印大小。“男的,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走路习惯先落左脚。”他抬头看林清歌,“不是本地人。靴底纹路是工业压制的,城市款。”
林清歌没吭声。她弯腰,从脚印旁边捡起一片东西。是一小块塑料片,边缘焦黑,像是被高温烧过的电子零件。她翻过来,背面印着几个模糊的字迹,只能辨出最后两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