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拂晓(以管道照明周期计算),三人整理好行装,悄然离开了藏身近十天的冷却池裂缝。巴伦的身体虽然还未完全康复,但已能自主行走,只是不能剧烈运动。奇诺恢复了大半,承担了主要的负重和开路职责。银辉则负责警戒和决策。
按照影牙提供的路线,他们避开“锈蚀天堂”几处比较混乱的帮派地盘和人员密集区,在迷宫般的废弃物和窝棚间穿行。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锈蚀、腐烂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昏暗的光线下,偶尔能看到阴影中窥探的眼睛,但或许是因为他们看起来实在不像肥羊(伤痕累累,装备简陋),又或许影牙的路线确实有效,一路上并未遇到实质性的阻拦或袭击。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周围的人工建筑逐渐稀疏,管道变得更加粗大和古老,上面布满厚厚的锈垢和可疑的凝结物。他们来到了“锈蚀天堂”的东部边缘——断桥区。
所谓“断桥”,实际上是一处巨大的、不知因何原因断裂塌陷的复合结构管道交汇点。数条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型管道在这里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断裂、交错、悬空,形成了一个下方是深不见底黑暗深渊、上方是交错金属残骸的险恶地带。断裂的管道截面参差不齐,边缘锋利,一些地方还有锈蚀的钢筋和扭曲的框架支棱出来。冰冷的、不知从何处来的气流在断桥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按照地图,他们要寻找的那条“废弃物资输送管道”的入口,就在其中一条断管道斜下方、靠近崖壁的隐蔽位置。
“小心脚下,很多地方不结实。”奇诺率先踏上一条相对宽阔、但倾斜严重的断裂管道表面。金属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下方是漆黑的深渊,偶尔有细小的碎屑落下,久久听不到回音。
巴伦脸色发白,紧紧跟着奇诺的脚印。银辉殿后,不断观察四周和脚下。
他们在巨大的金属残骸间艰难攀爬、挪移。有时需要利用绳索和钩爪跨越缺口,有时需要侧身挤过狭窄的裂缝。过程缓慢而危险,每个人都全神贯注。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目标:在一个向内凹陷的岩壁(实际上是“铁碑”厚重外壳的内层)上,有一个被大量垂落锈蚀物和藤蔓状金属增生掩盖的圆形洞口,直径约两米。洞口边缘还能看到模糊的“物资通道-第七支线”字样的残迹。
“就是这里了。”巴伦对照着地图,确认道。
奇诺用切割器小心清理掉洞口的障碍物,一股陈腐的、带着淡淡机油和尘埃味道的空气涌出。用手电照进去,管道向内延伸,倾斜向下,内部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管壁是某种光滑的合金,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有些地方有可疑的水渍或油渍痕迹。
“我先下去探路。”奇诺绑好绳索,将一端固定在洞口外一块坚实的凸起上,另一端系在腰间,戴上头盔,打开头灯,率先滑入管道。
银辉和巴伦在外面紧张等待。几分钟后,绳索传来三下有规律的扯动——安全信号。
两人依次滑下。管道内比想象中宽敞,足够成年人弯腰行走。坡度大约三十度,向下延伸。脚下很滑,需要格外小心。头灯的光芒在积尘的管壁上反射,照亮前方一小段距离,更远处则沉入浓郁的黑暗。寂静中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偶尔能听到不知从管道何处传来的、遥远的滴水声或金属热胀冷缩的呻吟。
走了约一公里,管道开始出现岔路。巴伦根据地图和芯片中残留的通道编码信息,选择正确的方向。有些岔路被塌落的碎块或增生的奇怪菌类(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堵塞,不得不绕行或小心清理。
环境虽然压抑,但暂时没有遇到活物威胁。只是空气中那股陈腐的气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注意,我们正在接近第一个能量异常标记点。”巴伦看着手中简陋的辐射剂量计,指针开始微微颤动,“可能是残留的能量泄漏,或者是……别的东西。”
三人放慢脚步,更加警惕。银辉将“定义”能力提起,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又前行了几百米,前方管道突然变得开阔,进入一个较大的中转腔室。腔室中央有一个已经停止运转的、布满灰尘的传送带装置。而在腔室另一侧的出口处,情况却不太妙——一大片闪烁着幽蓝色电弧的、如同粘稠液体般缓慢流动的“能量淤积区”堵塞了大半通道!那些电弧如同有生命的触手,在空气中无声地扭动、跳跃,偶尔溅射到金属壁上,留下焦黑的痕迹。空气中臭氧味刺鼻。
“静电风暴的残留……或者某个损坏的能量节点泄漏。”巴伦低声道,“剂量计读数很高,不能直接穿过去。防护服可能抵挡不住持续的电弧灼烧和能量辐射。”
“有办法绕过去吗?”奇诺观察着腔室四周。
腔室除了来路和那个被能量淤积堵塞的出口,只有顶部有几个通风管道口,但都很狭窄,且不知通往何处。
“地图显示这里是必经之路,没有其他官方岔路。”巴伦摇头,“或许……可以尝试引开或中和这些能量?”
银辉看着那些扭动的电弧,心中一动。他的“定义”能力可以一定程度上影响能量和信息。而“炉心余熵”那种高度有序的能量,似乎对这种混乱能量有克制作用……可惜他们只有一块耗尽的核心石头。
或许……可以尝试定义局部区域的能量趋于“稳定”或“惰性”?
“我试试看。你们退后。”银辉让奇诺和巴伦退到入口通道内,自己则站在能量淤积区的边缘,集中精神。
他伸出右手,掌心对着那片幽蓝的电弧,意识沉入“起源印记”,尝试构建一个精密的“定义”:“以此手掌前方三米扇形区域为界,定义域内游离能量运动趋向平缓,电弧活性抑制。”
无形的力量扩散开来。效果立竿见影!前方那片扭动的电弧如同被无形的胶水粘住,跳跃的速度明显变慢,亮度也黯淡下去,范围似乎向内收缩了一点!
但银辉立刻感到巨大的压力!定义如此活跃的混乱能量,消耗远超平时!精神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他咬牙坚持,额头青筋暴起。
“快!通过!”他从牙缝里挤出字句。
奇诺毫不迟疑,如同猎豹般冲了出去,在变得“温顺”许多的电弧缝隙间快速穿过,抵达对面出口,并固定好绳索。巴伦也深吸一口气,抱着装备,踉跄着紧跟而过。
就在巴伦通过、银辉准备收力撤退的瞬间,异变突生!
或许是定义的力量刺激了能量淤积区的核心,又或者是别的原因,淤积区深处突然爆发出一团更加耀眼、更加狂暴的幽蓝电球,猛地向外膨胀!银辉的定义领域瞬间被冲破!
“小心!”奇诺在对岸大吼。
银辉反应极快,在领域破碎的刹那,已经向后急退,同时将最后一点精神力用于定义身前空气“致密化”,形成一层短暂的气墙。
“轰!”
电球炸开,狂暴的电弧四散射出!大部分被气墙阻挡、偏折,但仍有几道击打在银辉的防护服上,爆出火花!强烈的麻痹感和灼痛传来,银辉闷哼一声,被冲击力推得向后摔倒,顺着斜坡滚了好几米才停下。
“银辉!”巴伦惊叫。
“我没事!”银辉挣扎着坐起,检查自身。防护服有多处焦黑,手臂和侧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似乎没有伤及筋骨,麻痹感也在迅速消退。刚才那一下,若非他退得快且有气墙缓冲,后果不堪设想。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他脑袋阵阵抽痛。
对面的能量淤积区在爆发后,似乎暂时平息了下去,幽蓝光芒黯淡了许多,但依旧存在。
“快过来!”奇诺喊道。
银辉爬起来,忍着疼痛,快步通过那片暂时“虚弱”的能量区,与两人会合。
“你怎么样?”巴伦急忙拿出医疗凝胶。
“皮肉伤,消耗有点大。休息一下就好。”银辉接过凝胶涂抹,又服下一片止痛药。他感受了一下意识深处的“信标”,十五个连接点反馈的能量流似乎加快了一丝,帮助缓解着精神的疲惫。这信徒网络,果然有用。
短暂休整后,他们继续前进。接下来的路程相对平静,只遇到一些小型穴居昆虫(无害但恶心)和一次轻微的管道渗水。根据巴伦的估算,他们已经走完了通往第一个减压阀站的大半路程。
疲惫和伤痛开始累积。他们决定在下一个相对干燥宽敞的管道连接处休息几个小时。
轮流守夜,银辉在浅眠中再次进入“众梦之海”,巩固连接,吸收反馈能量。他注意到,十五个连接点中,有一个的光点变得比平时稍微明亮和活跃了一些,传递来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麻木,而是多了一丝隐约的……“好奇”?和“微弱的期待”?这个劳工白天经历了什么?银辉不得而知,但这种变化让他若有所思。信徒的情绪和状态,似乎也会反过来影响连接的质量和反馈?
休息过后,再次出发。又走了大半天,前方终于出现了不同的景象:管道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较小的、球形的金属腔室。腔室中央,有一个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如同巨大阀门般的圆形装置,旁边连接着复杂的管道和一个操作台。操作台的屏幕早已熄灭,但几个手动操纵杆和紧急能源接口还清晰可见。
第一个减压阀站,到了。
然而,他们并不是唯一到达这里的“客人”。
在阀站操作台旁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新鲜的脚印(灰尘上的痕迹),还有几个空的营养膏包装袋。而在阀站另一侧通往下一段管道的密封门前,赫然坐着两个人!
两人都穿着和“锈蚀天堂”居民风格类似的破旧防护服,但手里拿着的武器却不一般——一把改装过的长管霰弹枪,一把带有能量刀刃的格斗刀。他们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地站起,枪口和刀锋指向银辉三人。
“站住!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持霰弹枪的是个脸上有疤的壮汉,声音粗哑。
奇诺立刻挡在前面,手按在切割器上。巴伦紧张地后退半步。银辉心中念头急转,这两个人不像技术部的人,也不像“遗物协会”的,更像是……“锈蚀天堂”里的亡命徒或者独立探索者。他们怎么知道这条路?是偶然发现,还是……跟踪他们而来?
“路过,找条生路。”银辉平静地回答,同时仔细观察对方。两人看起来经验丰富,眼神凶狠,但并不像立刻要动手的样子。
“生路?”持刀的那个瘦高个冷笑,“这条死路尽头只有废弃的星舰坟场,还有要命的静电风暴和疯了的机器。你们去那里找死?”
他们知道星舰库!而且似乎对里面的危险有所了解。
“各走各路,互不干扰。”银辉不想节外生枝,“这个阀站,我们需要过去。”
“过去?”疤脸壮汉晃了晃霰弹枪,“这阀门的备用能源早就耗尽了。我们试过,打不开。除非你们有高能电池,或者……”他目光扫过三人的装备,尤其在巴伦背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包上多停留了一下,“有别的好东西能换?”
原来是想敲诈,或者看看有没有油水可捞。
银辉他们确实有高能电池,但那是重启阀门的关键,绝不能给。而且对方有枪,硬拼风险很高。
“我们没有多余的能量。”银辉一边说,一边悄悄给奇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准备应变,同时自己将一丝“定义”力量凝聚在指尖,准备关键时刻干扰对方的武器或制造混乱。“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想办法重启阀门。”
“合作?”瘦高个嗤笑,“就你们三个伤兵?拿什么合作?别废话,把包放下,让我们检查检查。要是没什么值钱的,说不定大爷心情好,放你们滚回去。”
看来无法善了。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奇诺肌肉绷紧准备暴起发难的瞬间——
整个阀站,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来自管道深处,而是来自他们头顶的方向!仿佛有极其沉重的东西,正在上方移动,甚至……撞击?
轰!咚!
金属扭曲和重物砸落的巨响接连传来,尘土簌簌落下。阀站的照明灯管噼啪闪烁。
“怎么回事?!”疤脸壮汉惊疑不定地抬头。
瘦高个则脸色一变:“该死!不会是上面‘断桥区’的哪块烂铁又塌了吧?!快走!这里不安全!”
他们对视一眼,竟然顾不上再勒索银辉三人,持枪壮汉猛地冲向阀站另一侧一个较小的应急出口(之前被杂物半掩着),瘦高个紧随其后,撞开门冲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黑暗的管道中。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危机似乎正在降临!
头顶的震动和巨响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金属断裂的刺耳尖啸!
“这里要塌!快找掩体!”银辉大吼。
阀站空间有限,唯一坚固的掩体似乎是那个巨大的阀门装置本身及其基座。三人连滚爬爬地冲到阀门基座后方,蜷缩起来。
下一秒——
轰隆隆隆——!!!
仿佛天崩地裂!阀站顶部一大块厚重的金属结构连同不知多厚的碎石泥土,轰然砸落!耀眼灼热的火花、弥漫的尘土、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瞬间将一切淹没!
银辉只感到一股无法抵御的冲击力和重压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要被碾碎,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慢慢浮起。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全是尘土和血腥味。银辉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还活着,没有被完全掩埋。他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他的下半身,但似乎留有一些空隙。
“奇诺!巴伦!”他嘶声喊道,声音沙哑。
“咳咳……我在……”旁边传来奇诺的咳嗽声,听起来也很虚弱。
“巴伦呢?!”
没有回应。
银辉的心沉了下去。他拼命扭动脖子,借着不知从何处缝隙透下的、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可能是损坏线路的火花?),看到奇诺也被压在一些金属板下,正在挣扎。而巴伦之前的位置,已经被一大堆扭曲的金属和碎石完全覆盖,看不到人影。
“巴伦!!!”银辉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挪动身体,却引来更剧烈的疼痛和身上重物的进一步压迫。
就在绝望开始蔓延时,压在巴伦位置的那堆废墟,突然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一只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颤抖着从缝隙中伸了出来!
紧接着,传来巴伦微弱但清晰的、带着痛楚和惊愕的声音:
“银辉……奇诺……我没事……这些石头和金属……好像……形成了一个临时的三角空间……护住了我……”
他还活着!
银辉和奇诺都松了口气,但随即意识到他们当前的处境——被埋在这个很可能已经半塌的减压阀站里,受伤,被困。
而头顶,那仿佛来自“断桥区”崩塌的轰隆声,似乎渐渐远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