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天堂”并非真正的天堂，而是讽刺。它位于几个主要循环管道系统的交汇处下方，一片由废弃的巨大反应罐、扭曲的维修走廊和私自搭建的窝棚组成的巨大非法棚户区。这里空气污浊得能看见悬浮的金属颗粒，照明依赖偷接的线路和自制的生物荧光苔藓，发出惨绿或昏黄的光。各种异味——腐烂的食物、劣质燃料、未处理的排泄物、金属锈蚀——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恒定背景气味。
但这里也有其生存法则：技术部的巡逻队很少深入，内部由几个势力不大的帮派松散“管理”，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不触犯少数几条铁律（比如大规模偷窃主干道能源），交点“保护费”或者有价值的信息、零件，就能获得一块勉强栖身的角落。
银辉三人现在的状态，完美融入了这里最底层居民的形象——重伤、狼狈、一无所有。他们在一个堆满破损过滤器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半塌的窝棚，原主人可能已经死了或者离开了。将巴伦安置在相对干燥的角落，银辉和奇诺几乎虚脱地坐下，剧烈喘息。
必须尽快搞到药品、食物和干净的水，还有，修复巴伦那个记录仪所需的零件。
银辉摸了摸怀里，那枚“原初代码”薄片还在，冰凉坚硬。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资产，绝不能暴露。数据芯片被巴伦贴身藏得很好。除此之外，他们身上连半根标准能量棒都没有。
“我去弄点水和能用的东西。”奇诺哑着嗓子说，挣扎着想站起来。他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如纸。
“你这样子出去，等于送死。”银辉按住他，“先休息，恢复一点力气。我这里……有点不一样了。”
奇诺疑惑地看着他。
银辉没有详细解释梦境之事，只是说：“我好像……能感觉到附近哪里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相对安全。等我稍微恢复一下，我去探路。”这并非完全说谎，随着“信标”建立和三个连接点反馈的微弱能量持续滋养，他的精神力恢复速度确实比平时快了一点点，对周围环境的直觉似乎也更敏锐了些——或许是那些沉睡意识的潜意识感知，通过连接模糊共享给了他。
奇诺将信将疑，但实在没有力气争辩，只能点点头，靠在锈蚀的罐壁上，闭目调息。
银辉也闭上眼睛，并非休息，而是将意识微微沉入那新生的“信标”。三个连接光点依旧存在，反馈着微弱但持续的能量。他尝试扩大感知，不是进入“众梦之海”，而是在现实层面，借助这种增强的、与集体潜意识有了一丝联系的精神感应，去“触摸”周围的环境。
嘈杂的声音、混乱的情绪、腐败的气味……这些信息如同潮水般涌来，大部分无用且令人烦躁。他努力过滤，专注于寻找“需求”相关的波动——对药品的渴望，对食物的渴求，对工具零件的谈论，或者……恶意与贪婪的视线。
这种感知非常模糊，时断时续，更像是一种加强版的直觉。但在一片混沌中，他还是捕捉到了几个相对清晰的“信号”。
东南方向，大约百米外，有一股较强烈的、混合着疼痛和草药气味的“信息团”，可能是个黑市医生或者懂点医术的人的窝点。
正西方向，有较为集中的、关于“旧型号主控板”、“能量线圈”的碎片化思绪飘荡，可能有个小型的废弃零件交易点。
而他们所在的窝棚附近，则有几道不怀好意的、带着窥探和评估意味的“视线”来回扫过。显然，他们这三个新来的重伤员，已经被某些地头蛇当成了可能的肥羊或麻烦。
银辉睁开眼睛，心中有了计较。他必须行动了，在被人找上门之前。
“奇诺，我去东南边看看，好像有懂医术的。你守着巴伦，小心点，有人靠近就示警。”银辉低声道，将一根尖锐的铁钎塞到奇诺手里。
奇诺握紧铁钎，点了点头。
银辉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忍着伤痛，弓着身，如同幽灵般滑出窝棚，融入“锈蚀天堂”迷宫般的阴影和杂物堆中。
凭借加强的直觉，他避开了几处明显的盯梢点，绕过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接近了东南方向那个感知中的窝点。那是一个由半个旧货柜改造的“房间”，门口挂着破烂的布帘，隐约传出低低的交谈声和一股更浓的草药味。
银辉没有贸然进入，而是躲在旁边的管道后观察。不久，一个佝偻着背、脸上带着防毒面具的老头掀开布帘出来，将一个空罐头盒扔到门口的垃圾堆里，嘴里嘟囔着：“又是个穷鬼，拿两块锈齿轮就想换止痛剂……”
就是他了。
银辉等老头回到货柜，迅速靠近，轻轻敲了敲货柜壁。
“谁？”老头警惕的声音传来。
“求医的。有东西换。”银辉压低声音。
布帘掀开一条缝，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银辉，看到他破烂染血的衣物和苍白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估量。“进来。别耍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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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柜内空间狭小，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晒干的奇怪植物、不知名生物的骨骼和脏器泡在液体里，还有少量一看就是偷工减料自制的药品。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
老头自顾自坐下：“伤哪了？有什么换？”
“不是我，是我同伴。烧伤、电击、失血，需要消炎、止痛、促进愈合的药，还有干净的水和绷带。”银辉快速说道，“我用信息换。”
“信息？”老头嗤笑一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真假难辨的‘信息’。我要实在的东西，零件，能量，食物。”
“关于技术部内部监察处最近在c区秘密行动目标的信息。”银辉平静地说，“以及，如何安全避开他们搜查路线的方法。”
老头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技术部监察处在“锈蚀天堂”这种地方绝对是令人畏惧的存在，任何关于他们的动向信息都有价值，尤其是能避开他们的话。
“空口无凭。”老头道。
“你可以先给我一部分药和水，我告诉你一个验证点——今天下午，监察处的人会以检查管道泄漏的名义，重点搜查西边老‘阀门杰克’的废品站，因为那里靠近一条他们怀疑的逃跑路线。”这是银辉结合之前追捕方向和“锈蚀天堂”地图推测的，有很大可能成真。
老头显然知道“阀门杰克”是谁，脸色变了变。他盯着银辉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真假。最终，他转身从一堆瓶罐里翻找，拿出几包用油纸包着的粉末、两小瓶浑浊的液体、一卷还算干净的布带，又从一个锁着的小箱子里取出一小袋密封的净化水片（放入脏水能沉淀出少量可饮用水）。
“这些，换你刚才说的。如果你的信息是真的，下次再来，可以换更多。如果是假的……”老头眼中闪过凶光。
“信息是真的。”银辉接过东西，迅速将推测的搜查路线和几个可能被忽略的藏身点说了出来。老头仔细记下。
交易完成，银辉没有停留，立刻离开。他没有去零件交易点，现在首要任务是保住巴伦和奇诺的命。
回到窝棚，奇诺依旧保持着警惕。银辉迅速用净化水片处理了一些相对干净的积水，给巴伦喂下消炎止痛的药粉（外敷内服混着来），清洗包扎伤口。奇诺也服用了部分药物。
处理完毕，巴伦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仍然昏迷。奇诺的脸色也好了点。
“接下来怎么办？”奇诺沙哑地问，“这里不能久待。”
“我们需要零件读取芯片，需要更安全的据点，还需要了解外面的风声。”银辉沉吟道，“我有个想法。‘遗物协会’。”
“影牙？他们可靠吗？而且我们现在是通缉犯，他们会冒险帮我们？”
“他们想要的是古老技术和信息。我们刚从‘第七档案库’出来，哪怕只带出一点点信息，对他们来说都可能是无价之宝。这是筹码。”银辉分析道，“而且，墨菲斯和技术部在追捕我们，对‘遗物协会’来说，我们既是麻烦，也可能是牵制技术部注意力的棋子。关键在于，如何安全地联系上他们，并让他们相信我们手中的东西值得他们冒险。”
他想起影牙留下的联络方式——在特定区域管道留下锈蚀刮痕。但那些区域现在可能都被监视了。
或许……可以利用“梦境”？
他的“信标”连接了三个沉睡的劳工意识。如果他能在他们的梦中，留下极其隐晦的、指向特定地点或符号的信息，或许能通过这种方式，间接传递消息给可能也在关注集体潜意识波动的“遗物协会”？这个想法很大胆，而且他现在的“信徒”太少，影响力微乎其微，成功率极低。
但值得一试。同时，也要在现实层面想办法。
“休息几个小时，等天黑。我们再挪地方，去更深处。同时，我试试看能不能用别的办法传递信号。”银辉决定。
夜幕（如果管道照明周期性黯淡可以算作夜晚的话）降临“锈蚀天堂”，各种非法活动更加活跃。银辉和奇诺再次架起巴伦，按照白天探知相对安全的路线，向着棚户区更深处、更混乱的区域转移。最终，他们在一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冷却池底部的裂缝中，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藏身所。这里曾经可能是个秘密仓库，空间狭小但干燥，入口隐蔽。
安顿下来后，银辉让奇诺继续休息守夜，自己则强迫自己进入浅眠状态，意识再次沉向“众梦之海”。
“信标”的光芒比上次明亮了一丝，周围依然只有三个光点连接，但连接似乎稳固了一点点。他尝试集中意念，向这三个沉睡的意识，植入一段极其简单的、重复的“意象”：一个特定的、在“锈蚀天堂”某个偏僻角落存在的锈蚀齿轮图案（他白天路过时记下的），以及一种“寻找”、“留意”的模糊情绪。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也不知道“遗物协会”是否有人能接收到这种通过集体潜意识扩散的、极其微弱的定向信息。这只是撒网。
退出浅眠，他感到更加疲惫。这种主动施加影响的行为消耗不小。
时间在等待和煎熬中流逝。巴伦在第二天凌晨短暂醒来过一次，意识模糊，喝了点水又昏睡过去，但烧似乎退了一点。奇诺的恢复力惊人，已经能勉强行动。
第三天下午，就在银辉考虑是否要冒险去零件交易点碰运气时，他留在窝棚口作为警戒的一根细线被触动了。
不是被风吹，而是有规律的、轻轻的三下刮擦。
银辉和奇诺立刻警觉，握紧武器。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从裂缝外传来：“齿轮生锈，指向东方。”
正是他们约定的、关于那个锈蚀齿轮图案的暗语变体！真的有人找来了？是“遗物协会”，还是陷阱？
银辉示意奇诺准备好，自己慢慢挪到裂缝口，低声回应：“东方无光，唯有深井。”
外面沉默了一下，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讶异：“深井已废，余烬何存？”
这是接上了影牙曾经提过的、关于旧反应炉冷却井的暗语！
“余烬虽冷，星火可燃。”银辉给出最后的确认。
裂缝外的人似乎松了口气。片刻后，一个瘦小的身影灵巧地钻了进来，戴着兜帽，看不清脸，但从身形和动作看，正是影牙！
“你们还真能躲，也真能惹祸。”影牙摘下兜帽，脸色依旧憔悴，但眼神锐利地扫过重伤的巴伦和虚弱的银辉、奇诺，“技术部内部监察处发了内部通告，以盗窃高危技术和危害公共安全罪通缉三名在逃劳工，特征描述和你们完全吻合。墨菲斯那边私下开的价码更高，要活的，特别是你。”他看着银辉。
“你们还敢来？”奇诺冷声道。
“风险越大，收益可能越高。”影牙很直接，“你们进了‘第七档案库’，还活着出来了。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协会赌一把。而且，墨菲斯和技术部正统派之间，似乎因为这次事件有了点龃龉，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我们需要药品、食物、安全的落脚点，还有读取加密数据芯片的零件。”银辉开门见山，“作为交换，我们可以提供从档案库带出的部分非核心信息，以及……关于‘管理者密钥’其他分片可能位置的线索。”
影牙眼睛一亮。“管理者密钥”其他分片！这对致力于挖掘“铁碑”古老秘密的“遗物协会”来说，无疑是重磅炸弹！
“读取芯片的零件，我可以想办法。药品食物也可以提供一部分。但安全的长期落脚点……目前只有这里相对安全，我们会派人暗中保护这个区域。”影牙沉吟道，“不过，你们必须证明你们的价值。先给我一点‘甜头’。”
银辉早有准备，将记忆中从档案库看到的、关于“铁碑”早期几个已废弃但可能藏有技术遗迹的观测站的大致方位和能量特征（经过模糊处理），低声告诉了影牙。这些信息对“遗物协会”探索队来说，能极大降低风险和增加收获。
影牙仔细听着，眼中光芒越来越盛。“足够了。这些信息值得这次投资。零件和物资，今晚午夜，会送到这个冷却池东南角第三个通风口。如何读取芯片，我们的技术人员可以远程指导巴伦，前提是他能醒过来操作。”
他顿了顿，看向银辉，语气变得严肃：“另外，墨菲斯对你们的追捕不会停止。他似乎在你们身上用了某种非常棘手的追踪手段，连我们协会擅长反追踪的人都感到棘手。你们最近有没有感觉到……异常的梦境，或者精神层面的干扰？”
银辉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偶尔会有不适。你们知道那是什么？”
“我们不确定，但协会有个古老的猜测，认为墨菲斯掌握的某些技术，可能涉及对‘集体潜意识浅层’的干涉和标记。那是一个理论上的信息维度，非常危险且不可控。如果你们有类似感应，一定要说，这关系到你们的生死，也关系到我们合作的基础。”影牙深深看了银辉一眼。
银辉点了点头：“我会留意。”
影牙不再多说，迅速离去，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希望，似乎又多了一线。物资和零件即将到手，巴伦也有望苏醒操作。但墨菲斯的威胁，以及那条刚刚开启的、充满未知的“梦境信仰”之路，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
银辉抚摸着怀中冰凉的薄片，感受着意识深处那一点微弱的“信标”之光，和三条纤细的连接。
路还很长，很险。但至少，他们还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