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缓解尴尬,宋红叶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找个话题。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秦淮河,看着那两岸的青砖黛瓦和依依杨柳,脑海中搜刮着平日里读过的诗词。
“殿下这秦淮水景,确是雅致。”
宋红叶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着才女的风度,刚想吟诵两句忧国忧民或者伤春悲秋的诗句来提升一下格调。
“是挺不错的。”秦风把一瓣橘子扔进嘴里,嚼了嚼,打断了她的酝酿。
他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目光透过窗户,看着河里偶尔跃出水面的鱼儿,随口说道:
“水挺深,也挺清。我看刚才有几条大鲤鱼跳得挺欢,这要是捞上来,不论是红烧还是清蒸,味道应该都不差。回头得让渔民多撒几网,正好给城里的流民改善改善伙食。”
“”
宋红叶到了嘴边的诗句,硬生生被这盘红烧鱼给堵了回去。
她愣愣地看着秦风,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这就是传说中的秦王吗?
那个横扫六合气吞万里的英雄?
怎么怎么满脑子都是吃?
在宋红叶的想象中,秦风应该是个虽然霸道但也有几分儒将风采的人物。
可现在看来,这位殿下似乎真的是个不懂风雅的粗人。
这种跨服聊天的挫败感,让宋红叶原本那点旖旎的心思凉了半截。
她低下头,默默地掰着手里的橘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是该附和说红烧好吃,还是说清蒸更鲜?
秦风看着她那副欲言又止、有些委屈的小模样,心底暗笑。
他当然知道宋红叶在想什么。
文人嘛,总是喜欢伤春悲秋,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秦风擦了擦手,站起身,走到窗边。
“宋姑娘是不是觉得,我这人俗不可耐,看见这美景,只想到了吃?”
宋红叶慌忙抬头,想要否认:“没妾身不敢”
“俗点好啊。”
秦风双手撑在窗棂上,江风吹起他的发丝。
他看着远处那些正在修缮房屋的百姓,看着那些虽然衣衫褴褛但脸上已经有了笑容的孩童。
“诗词歌赋是好东西,但它填不饱肚子,也挡不住刀兵。”
“以前这秦淮河上,那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才子佳人们在这里吟诗作对,醉生梦死,可曾看过这河水底下埋了多少饿殍?”
秦风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穿透力。
宋红叶愣住了。
她没想到,秦风竟然能随口说出这句诗,而且是用这样一种批判的语气。
秦风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宋红叶,指了指岸边那一排排刚刚抽芽的柳树。
“你看那柳树。”
“文人墨客看见了,会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会感叹离别和时光。”
“但我看见的,是这金陵城的命。”
秦风微微一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情与深邃。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柳树被战火烧焦了一半,可春天一来,它照样发芽,照样绿得让人心醉。”
“这就是咱们大乾百姓的命,也是这江南的命。只要根还在,只要有这股子向上的劲儿,哪怕是废墟,也能重新开出花来。”
秦风走到宋红叶面前,看着她那双渐渐亮起来的眼睛。
“红叶,这景色之所以美,不是因为以前那些诗写得好。”
“而是因为现在,这河边没有了哭声,这水里没有了血色。”
“这才是真正的盛世风景。”
宋红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一刻,秦风身上那种大老粗的伪装仿佛被风吹散了,露出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开创者的胸襟和气度。
那两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虽然直白,却比她刚才想到的所有辞藻都要有力量,都要震撼人心。
原来,他不俗。
他只是站得太高,看的东西,和自己不一样。
宋红叶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种因为身份和认知差异带来的隔阂,在这几句话之间,竟然悄无声息地消融了大半。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那瓣被秦风递过来的橘子,轻轻放进嘴里。
很甜。
“殿下”宋红叶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这橘子,确实很甜。”
“殿下刚才那句诗可是殿下自己作的?”
秦风面不改色心不跳,厚着脸皮点了点头。
反正,这世界没白居易。
“随口一说,让宋大家见笑了。”
“不。”宋红叶抬起头,眼神晶亮,“这诗极好。”
秦风笑了笑,重新坐回她对面,这一次,两人之间的空气不再凝固,反而流动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融洽。
“既然觉得好,那咱们就别谈什么诗词了。”
秦风又拿起一个橘子,这一次,他剥好后,直接递到了宋红叶的手心里。
“跟我说说,这金陵城里,哪家的红烧鱼做得最好吃?”
宋红叶看着手心里的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同春花绽放。
“殿下,我知道城东有一家”
游湖的闲情逸致,终究是短暂的。
画舫刚一靠岸,还没等秦风扶着宋红叶下船,早在码头候着的庞德林就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
这位平日里摇着羽扇装诸葛的军师,此刻脑门上全是汗,怀里抱着的一摞公文摇摇欲坠。
“主公哎,您可算是回来了。”庞德林一脸苦相,“您是清闲了,帅府里那帮户部的老吏都要上吊了。”
秦风眉头微皱:“怎么?天塌了?”
“天没塌,但这地乱了。”庞德林把一份公文递过去,“咱们接手了金陵,可这江南的户籍黄册和鱼鳞图册,被刘昱那个败家子毁了一大半。”
“剩下的也是乱七八糟,很多田产挂在死人名下,还有些世家为了逃税做的假账,简直是一团乱麻。现在要分田,没有准数,下面的人根本没法干。”
秦风接过来看了两眼,只觉得满纸的蝌蚪文在眼前乱晃,脑袋顿时大了一圈。
他打仗是一把好手,但这要在故纸堆里绣花的细致活儿,确实有些难为他这个粗人了。
“行了,回府。”秦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身后那一脸意犹未尽的宋红叶,有些歉意地说道,“宋姑娘,今日怕是不能送你回去了,这摊子事儿”
还没等他说完,一直在岸边马车里候着的苏若雪掀开帘子,笑盈盈地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