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金陵城的夜空黑得像一口倒扣的铁锅,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西门城楼上,几支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光影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凄清。
“吱嘎——”
伴随着绞盘转动的沉闷声响,那扇紧闭了数月的厚重城门,终于缓缓向两侧打开。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像是这座古老城池发出的一声沉重叹息。
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厮杀,也没有震天的喊杀声。
禁军统领赵通,卸下了那一身早已锈迹斑斑的铠甲,只穿着单衣,手捧佩刀,带着身后几百名同样赤手空拳的亲信,默默地跪在了城门洞的两侧。
城外,黑风军的前锋营静静地伫立着。
裴元虎骑在马上,马蹄上依旧裹着厚厚的棉布。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赵通,没有嘲讽,也没有那种征服者的狂傲。
他只是策马走上前,用马鞭轻轻挑起赵通手中的佩刀,随手扔给身后的亲卫。
“起来吧。”裴元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子粗犷的实在,“王爷说了,只要开了门,就是自家兄弟。城里的百姓能不能活,今晚就看咱们的了。”
赵通抬起头,那张满是胡茬的脸上,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谢谢王爷不杀之恩。”
大军入城。
这或许是金陵城历史上最诡异的一次“沦陷”。
没有抢掠,没有放火,甚至没有喧哗。
五万黑风军,就像是一条黑色的河流,顺着宽阔的御道,无声地向着城市的中心流淌。
沿途的百姓躲在门缝后面,瑟瑟发抖地向外张望。
他们预想中的烧杀抢掠并没有发生。
那些穿着黑甲的士兵,哪怕路过被炸毁的银号,看到满地散落的银锭,也目不斜视,大步跨过。
“传秦王令!”
骑兵在街道上奔驰,声音在空旷的长街上回荡。
“入城不抢!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凡敢动百姓一针一线者,斩立决!”
这三句话,比任何安民告示都管用。
那些原本已经做好了必死准备的百姓,听到这带着杀气的军令,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吃人魔王秦风的军队?
这分明是比朝廷官兵还要规矩的仁义之师啊!
然而,越靠近王府,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就越浓重。
空气中不再是腐烂的味道,而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和桐油味。
“停!”
秦风勒住战马,停在了距离王府正门五百步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着那座象征着江南最高权力的台城。
此刻,整座王府并没有点灯,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张开了大嘴的巨兽,正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进入。
“主公,不对劲。”
李无忌策马上前,眉头紧锁。
“太安静了,连个守门的都没有。而且这硫磺味儿太冲了,简直像是掉进了火药桶里。”
“不是像。”秦风眯起眼睛,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这就是个火药桶。”
“把大炮留下,不要带进宫。”
秦风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语气平静。
“除了亲卫营,其他人都在宫外候着。把水龙队调过来,准备救火。”
“主公?您要进去?”裴元虎急了,“这摆明了是空城计加陷阱啊!”
“是不是陷阱,都得进去。”
秦风拍了拍裴元虎的肩膀,“刘昱还在里面等着我呢,我怎能让他失望?”
奉天殿,金陵王府的主殿。
这里,是刘昱最后的舞台。
大殿内并没有点太多的蜡烛,只有几盆炭火在角落里忽明忽暗地烧着,将殿内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
偌大的空间里,堆满了木桶和麻袋。
那不是粮食,也不是金银。
那是一桶桶黑火药,一袋袋猛火油。
它们被堆放在柱子旁、龙椅下,甚至连大殿的横梁上都挂满了浸透了油脂的帷幔。
而在这些易燃物的中间,密密麻麻地挤着数千人。
有宫女,有太监,有工匠,还有刘昱从城里抓来的世家旁系女眷。
他们被粗大的麻绳捆在一起,嘴里塞着破布,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
他们就像是这个巨大葬礼上的陪葬品,动弹不得。
大殿正中央的龙椅上,坐着一个人——刘昱。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只是如今这袍子显得有些宽大,空荡荡地挂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
他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光。
手里,没有拿剑,只有一支正在燃烧的火把。
“哒、哒、哒。”
沉稳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殿门被推开。
外面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一条通往龙椅的路。
秦风一身玄甲,手按横刀,独自一人走进了大殿。
他没有看两旁那些瑟瑟发抖的人质,也没有看那些堆积如山的火药。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龙椅上的刘昱身上。
“刘昱,我来了。”
秦风的声音很轻,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刘昱并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火把,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你来得倒是快。”
刘昱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
“孤还以为,你会像猫捉老鼠一样,在大门口多转悠几圈呢。”
“没那个必要。”秦风停下脚步,站在距离龙椅十步远的地方,“你的戏唱完了,该谢幕了。”
“谢幕?”
刘昱猛地抬起头,那张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
“谁说孤输了?”
他霍然起身,手中的火把猛地挥舞了一下,火星四溅,吓得周围的人质发出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秦风!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昱指着满大殿的火药桶,笑得癫狂。
“这是十万斤黑火药!是孤这几个月哪怕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攒下来的!”
“还有这些人!这三千条人命!”
“这王府,这六朝古都的精华!”
刘昱一步步走下台阶,火把离那些引信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你想要这江山?你想要这金陵?”
“做梦!”
“只要孤这手一松,这把火就会把这里的一切都烧成灰烬!你得到的,只是一片焦土!是一座死城!”
“孤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疯子。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已经不在乎输赢了,他只想毁灭。
秦风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如今变成了一个只会用同归于尽来威胁对手的可怜虫。
“你想烧?”
秦风并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刘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人吗?”
“你以为你烧了这王府,就能毁了我的基业?”
秦风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座冷冰冰的宫殿。”
“我要的是这天下的人心,是这万里江山的太平。”
“你烧了这里,除了证明你的无能和怯懦,除了让你遗臭万年,还能改变什么?”
“闭嘴!”
刘昱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少跟孤讲这些大道理!成王败寇!你赢了,自然怎么说都行!”
“但孤不服!孤不甘心!”
刘昱举起火把,手臂颤抖,火苗在风中剧烈晃动,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秦风!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跪下!给孤跪下磕头!”
“否则,咱们就一起去见阎王!”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所有的人质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声毁灭一切的巨响。
秦风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火把,不仅没有跪,反而缓缓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刘昱,你真以为,这火你能点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