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就象野地里的火,一旦烧起来,风往哪吹,它就往哪蔓延。
酒馆里的醉话、水井边的闲谈、兵营里的嘀咕,这些声音起初只是在埃里克控制的村镇和城堡底层流传。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在这种双方互相渗透、谍报暗流涌动的时候。
没过几天,这些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就顺着某些隐秘的渠道开始传递起来了。
或许是一个心怀不满的逃兵,或许是一个暗中向奥拉夫传递消息的仆人,又或许只是往来于东西两部之间、被盘问时惊慌失措的商贩。
反正这些情报,就这么飘过了实际控制线,传到了奥拉夫·格雷萨姆的耳朵里。
当时,奥拉夫正在他控制的西部山区堡垒里,对着地图琢磨下一步该怎么抢他哥哥的粮仓。
当他的心腹军官,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老兵,小心翼翼地把听到的传闻,那条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传闻。
关于“凯尔森幼弟在城堡塔楼里被人害了,大家都说是奥拉夫老爷派人干的,埃里克老爷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消息吞吞吐吐地汇报给他时,奥拉夫先是愣了几秒,似乎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他的脸“腾”地一下涨成猪肝色。
不,或许可能会更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什么?!!”他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橡木桌上,震得酒杯跳起来,酒液洒了一地图。
“放他妈的狗臭屁!老子是想要那个位置,但老子还没下作到对一个吃奶的娃娃下手,那是老子的亲弟弟!”
“那种会被魔鬼拖下地狱,会被神明唾弃的可恶行径,我可不会做,我还没疯!”
“我!还!没!疯!”
极致的愤怒导致他在说话时,在“我还没疯”这四个智商特别着重,加重了语气说了两遍。
此刻的他象一头被激怒的熊,在厅里来回踱步,铠甲叶片哗啦作响。
“埃里克!肯定是埃里克这个伪君子!
他自己没看住人,让那小崽子病死了或者被哪个仇家摸了,现在想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
他想败坏老子的名声,让所有人都觉得老子是弑亲的畜生,好狠毒的心肠!”
“大人。”
刀疤脸军官试图让他冷静点,毕竟如果就因为他随便说的一句话,从而导致领地内的分裂势头更加演变的,无法收手的话。
那么应该被众神唾弃,被恶魔拖下地狱去的家伙,那可就是他自己了。第一看书蛧 已发布蕞芯漳劫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也没个真凭实据,可能就是底下人乱嚼舌根————”
“乱嚼舌根?”奥拉夫猛地转身,眼睛通红。
“现在全领地都在传是我奥拉夫杀了亲弟弟!这舌根是谁先嚼起来的?
没有他埃里克默许,这种话能传得这么快?他这是要逼死我!
让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好名正言顺地来讨伐我!”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
“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他在城堡里享福,现在还想用这种脏水泼死我?做梦!”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头盔,狠狠扣在头上:“集合人马!立刻!马上!”
“老子要亲自去问问埃里克那个懦夫、骗子!他必须给我个交代!
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那小子到底怎么死的!要是说不清,老子今天就砸烂他的破城门!”
军官们面面相觑,想劝,但看着奥拉夫几乎要喷火的眼睛,知道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谣言的内核太毒了,直接戳中了奥拉夫最在意的东西。
并且想将他最在意的东西给撕碎,而在撕碎那层荣耀的同时还要泼上一盆他无法承担,也更不愿意承认的脏水。
【他自认为的“为父报仇”的正义性和在士兵心中的威信。】
这是目前的奥拉夫最看重的东西了,没有之一。
说他凶狠残暴,他不在乎;但说他谋杀毫无反抗能力的幼弟,这彻底激怒了他。
但这同时也让他感到了巨大的恐慌。
如果所有人都相信了,他就真成了众矢之的。
几乎没做什么象样的战前准备,奥拉夫就带着他手下最内核、也最狂躁的一批士兵,大约一百来人,怒气冲冲地扑向了白狼堡。
他们打着“清君侧,讨逆贼,为弟申冤”的旗号。
虽然这旗号在明眼人看来十分可笑,虽然说这些举动在沿途的那些溶炉看来甚至有点急着摆清嫌疑,但结果嫌疑却越洗越深的印象,但是至少给了奥拉夫一个发作的借口。
消息传到白狼堡时,埃里克正在为如何彻底压下幼弟之死的馀波而焦头烂额。
听说奥拉夫带着人马杀过来了,还口口声声质问凯尔森的死因,要讨个公道,埃里克先是无比的震惊在接下来是反应过来后的,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生成起来的无名火。
“他————他怎么知道的?!还敢恶人先告状!”埃里克又急又怕,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甚至称得上是煞白。
他尽力的压住消息,就是怕引发更大的动荡,现在倒好,奥拉夫直接打上门来了,用的还是这个最让他心虚的借口。
“关上城门,所有守卫上城墙,快!”埃里克的声音被迫变了调,听起来有种刮擦黑板板的尖涩感。
此刻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奥拉夫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城堡里真有内奸?
还是那些谣言————已经传到西边去了?
现在怎么办?
承不承认凯尔森死了?
怎么解释他的死因?
而在埃里克苦命思索,几乎快要因此而崩溃疯掉,大声尖叫的同时。
奥拉夫的军队很快兵临城下。
他没有立刻发动全面进攻,而是骑马来到弓箭射程边缘,对着城头破口大骂,声音在城墙间回荡。
他并没有急着动手的原因有二。
第一点,就是他们还没有必要完完全全的撕破脸皮,直接一见面就杀个红眼。
毕竟就算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从小到大就这么相处过来的精英怪关系一直不怎么好,也经常争吵,打架,但是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弟。
第二点,则是由于奥拉夫此行原本就不是想要直接杀死他那懦弱的兄长或者击破城门。
他之所以来是为了击碎掉那些让他觉得对自己不利,甚至是可能会害死自己的那些,让他急着想要撇清楚的谣言。
他要让领民们,卫兵们,骑士们,领地上的其他高层贵族人员们,看清楚自己还是自己,奥拉夫还是奥拉夫。
也就是那个正义,英勇,为了父亲,为了荣耀,可以舍弃一切,甚至自己的身体,甚至性命的勇者!
“埃里克!你个懦夫!伪君子!给老子滚出来!
说清楚!凯尔森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害死了他,还想栽赃给老子!今天你不给个说法,老子踏平你这乌龟壳!”
城头上的埃里克又气又怕,浑身发抖。
他不敢露面,生怕被冷箭射中,只能让手下喊话,矢口否认,说奥拉夫血口喷人,是叛逆,是来抢地盘的强盗。
这种苍白无力的否认,在奥拉夫听来就是心虚。
他不再废话,下令攻城。
战斗在午后爆发。
奥拉夫的人马虽然怒气值高,但缺乏重型攻城器械,只有临时赶制的简陋云梯和一根砍倒大树做成的撞木。
再加之由于突然之间疾驰赶路,导致众人有些难免的人困马乏的缘故。
另一边,白狼堡的城墙还虽然算坚固,埃里克这边人手甚至也多一些,但士气低迷,很多人内心对幼弟之死的真相也存有疑虑,打起来束手束脚。
战斗异常惨烈。
奥拉夫的士兵象疯子一样往城墙上爬,埃里克的守军则拼命往下扔石头、倒热油、射箭。
当然了,那些士兵们也不想象疯子一样那么急着往地狱奔逃赶去,但是没办法,主子在后面命令着呢!
那家伙现在可是真的杀红眼了,如果不按照他的命令来,那也是个死!
而埃里克这一边的守军心底其实也不想打,但是,没办法,对面都开始攀爬城墙了,而且还带着武器,自己这边总不可能象是200多个馒头一样,就这样伸长了脖子等敌人上来砍。
云梯一次次被推倒,又一次次架起来。
撞木“咚咚”地撞击着城门,门后的守军拼死顶住。
鲜血染红了城墙根,惨叫和怒吼声响彻天空。
独臂了的奥拉夫依旧有梦的身先士卒,挥舞着战斧在城下督战,好几次差点被流矢射中。
埃里克则躲在箭塔后面,脸色惨白地看着下面的厮杀,时不时尖声下令调派人手。
战斗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日落。
奥拉夫没能攻破城门,但也在城墙下留下了几十具尸体。
埃里克这边的伤亡更大,超过百人,更重要的是,守军的士气几乎崩溃了。
很多人都亲眼看到奥拉夫那疯狂的样子,听到他“为弟申冤”的怒吼,内心原本就摇摆的忠诚,此刻更加动摇。
眼看天色已黑,强攻无望,己方伤亡惨重,奥拉夫这才恨恨地下令撤退。
他对着城墙方向嘶吼:“埃里克,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老子一定会回来,扒了你的皮,祭奠父亲和弟弟!”
“我诅咒你!诅咒你的灵魂和躯体!神明也会诅咒你的!”
城头上,埃里克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以及城下狼借的尸体,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他赢了,暂时守住了城堡,但代价惨重。
经此一役,兄弟之间最后一点脸皮也彻底撕破,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死仇。
而关于幼弟凯尔森之死的谣言,经过这场血腥的攻城战,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真实性”,更加深入人心了。
白狼领,在这对兄弟的自相残杀中,血流得更多,力量耗得更空了。
而这一切,都被远在狼獾堡,通过特殊渠道静静旁观的利昂,看在眼里。
不过,利昂群主现在还远远没有达到自己亲自动手的时机。
又或者说是没达到最理想的动手时机。
他所设想的最完美的动手时机,其实是等到他们某一方杀死了某一方,彻底终结了比赛之后,自己再登场。
那么他就可以顺势的高喊着“为了农奴百姓”,以及“为了公理正义”的名号,光荣的如同英雄一般的出场,然后杀死那位甚至会吞噬自己亲兄弟的暴政领主。
那时候,人民会簇拥他,会感恩他,甚至会将关键时刻出现的立昂如同神明,如同太阳一般在心中放至最高位。
在历史上,谣言常常成为冲突爆发的直接诱因,尤其是在继承权争端中。
指控对手“弑亲”、“暴虐”或“不义”,是打击其政治合法性、动员己方支持者、争取中间派同情的常见手段。
奥拉夫的反应是经典的“捕熊陷阱”式应对。
越是激烈否认和报复,越显得心虚,反而坐实了谣言的部分“真实性”,并给了对方(埃里克)强化防御和反指控的口实。
兄弟二人的火并,无关真相,只关乎谁能抢占道德制高点并消灭对方。
利昂散布的谣言,成功扮演了那根点燃火药桶的、淬毒的引信。
而与此同时的同一条时间在线,灰石堡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压抑沉重。
老男爵约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出来时仿佛又老了十岁。
他叫来了管家和仅剩的几名老家臣,还有那个负责矿场和采石场的工头。
“凑人吧。”巴顿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真的没招了,他真的太无奈了,同时他也实在是太老了。
老到没有勇气来改变这一切。
“把能拿起武器、走得动路的男人,都清点出来。年纪太大的不要,身子太单薄的也不要。”
凑————凑四十个人出来。”
管家脸色发苦:“老爷,咱们领地上能算作士兵的,满打满算也就六十来个,还大多是守着矿洞和石场的护卫,抽走四十个,家里可就真空了————”
“空了也得抽!”巴顿猛地一拍桌子,手都在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不抽人,冈瑟男爵的兵就会替我们“抽”!到时候抽的就不止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