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冈瑟那疯狂至极的想法。
约翰和几个灰石老家臣都愣住了,脸上表情各异,但毫无例外都不是什么轻松的脸色。
他们都是活了挺久的老人了,约翰忍不住抬起头,他实在是不想去跟南边那个家伙硬碰硬,随既便脱口问道:“荆棘领?冈瑟男爵,为什么是南边?”
“北边————北边的白狼领现在乱成一锅粥,红松领和那个新崛起的狼獾领看起来也实力不强,我们为什么不先向北打?那边应该更容易得手啊?”
这是最直接的逻辑,柿子捡软的捏。
放着北边混乱的软柿子不捏,反而要去啃南边以地形险要、民风彪悍着称的荆棘领这块硬骨头?
“哼!愚蠢!”冈瑟男爵嗤笑一声,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瞥了约翰一眼。
“你以为北边是块肥肉?我告诉你,那是个陷阱!是个快要炸开的火药桶!”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地图上,震得灰尘飞扬:“白狼领两兄弟杀红了眼,谁碰上去都得溅一身血!”
“那个狼獾领的利昂小子,更是个邪门的家伙,手下养着一群狼,悄无声息就收拾了“老白狼”沃尔夫冈,记牢了,他可是悄无声息的收拾掉了那个原本令我们整个北境都畏惧的家伙!
你以为他是好惹的?红松领的艾琳那个女人,也跟他眉来眼去勾搭在一起!”
冈瑟凑近约翰,压低声音,平日里看起来豪放粗犷,但实际心底又有着些许狡猾谨慎的本性在此刻完全显现出来。
“我派人仔细打探过了,北边那潭水浑得很,深浅不明。
“这时候贸然插一脚,搞不好就得撞得头破血流,便宜了别人。相反”
他的手指再次敲在荆棘领上。
“荆棘领的老男爵去年冬天病死了,就剩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当家,几个叔叔正为监护权争得不可开交,内部比白狼领还散!
他们仗着有几处险要关隘,以为能高枕无忧。这时候我们突然从北面打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只要速战速决,拿下荆棘谷,那里的铁矿和通往南方的商道,就都是我们的了!
到时候,我们实力大增,再回头看北边那群斗得筋疲力尽的家伙,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约翰听完,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他没想到冈瑟看起来粗豪,心思却这么缜密,而且情报工作做得如此到位。
这么看来,一对比起来两位君主的治理能力和野心简直是高下立派,自己领地之所以会发展成这么惨弱的模样,那也不是没有原因了。
的确,对比北边错综复杂的乱局,南边的荆棘领虽然看起来硬,但内部空虚,有机可乘。
先易后难,先稳吃一口肥的,再图谋其他,这策略更稳妥,也更狠辣。
“明白了————还是冈瑟男爵大人深谋远虑。”约翰低下头,彻底熄了任何小心思。
在绝对的实力和清淅的谋划面前,他除了服从,没有第二条路。
“明白就好!”冈瑟男爵大手一挥。
“立刻去准备吧!
集结兵力,囤积粮草,特别是多准备攻城器械需要的石料!
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让南边那个小子知道知道,这北境到底谁说了算!”
在军事威慑中,投入力量并非越多越好,关键在于“适度”与“精准”。
派出远超对手抵抗能力的兵力,比如200人对60人固然能形成压倒性优势,但也会造成不必要的资源浪费和后勤压力,甚至可能引发周边势力的过度警剔。
派出略高于对手、且质量显著占优的兵力,如80名精锐对60名弱旅,这么一来,既能形成有效威慑,达成政治目的,逼迫臣服,又能最大限度节约成本,符合资源优化配置的原则。
另一边,白狼领的日子,表面上似乎恢复了点平静。
埃里克男爵强行压下了幼弟死亡的消息,对外只说塔楼塌了砸死个守卫。
但那种压抑的寂静,就象暴风雨前的闷热,让人心里发毛。
特别是让那些本来直觉就比普通人强的卫兵,骑士,以及一些领地内的高层掌权者感到不安。
城堡里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谈论那晚的事,可越是这样,底下的猜疑和嘀咕就越多。
就在这时,几个“熟悉”的面孔,陆陆续续、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各自在白狼领的老家。
他们都是前阵子受不了战乱和加税,偷偷跑出去的流民,现在又“受不了外面苦日子”或者“想念家乡”,偷偷跑了回来。
他们的出现,没引起太大注意,乱世里,人来人往不稀奇。
这种事情时常发生的,没人会放在心上,甚至没人会特意去提起。
这种事情连成为茶馀饭后的谈姿都有点显得不够台面。
而在距离白狼堡不远的一个边境村庄的小酒馆里,晚上挤满了干完农活来喝一杯的农奴和少数自由民。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麦酒和汗水的酸臭味。
和平时原本,或者说是正常酒馆应该有的那种大老爷们谈论哪个家女人屁股更饱满圆润,哪个小子又被揍了的淫荡欢笑,气氛不同。
这里显得死气不堪。
那个脸上带疤的壮汉,正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个空酒杯,一脸“愁苦”地跟旁边一个相熟的旧邻居“诉苦”。
“唉,老哥,还是咱们这儿好哇————”疤脸重重叹口气,压低了声音,却又让旁边几个人能隐约听见。
“虽说两位老爷闹得不太平,税重了点,但至少————至少没那么多糟心烂肺的破事!”
旁边一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农夫凑过来:“咋了?疤脸,在外面混不下去了?
“听说你跑去狼獾领了?那边咋样?”
“呸!快别提了!”疤脸啐了一口,一脸晦气。
“那鬼地方,规矩大得很,干活累死,吃的也就那样,关键是————人心坏透了!”
他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我在那边听说个事儿,可吓人了,不知道真的假的————”
“啥事儿?快说快说!”几颗脑袋都凑了过来。
疤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听说——咱们堡里——出大事了!”
“就前几天晚上,东南角那旧塔楼,不是塌了砸死人那事?”
“知道啊,不是说砸死个守卫吗?那家伙好象是老杰森家的大儿子来着————”
“狗屁!”疤脸眼一瞪,“砸死守卫?那是糊弄鬼呢!”
“我听说————是小少爷没了!”
“小少爷?哪个小少爷?”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有哪个!老男爵那个吃奶的小儿子,凯尔森少爷啊!”
酒桌上瞬间安静了,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你————你胡扯啥?怎么可能!”
“我骗你干啥?”疤脸一脸“我亲眼所见”的表情。
“我在那边听一个从堡里逃出来的伙计说的!
说是根本不是塌方,是有人摸进去,把那孩子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谁?!谁干的?!”众人又惊又怒,恨不得找出凶手来,直接给他生吞活剥了。
疤脸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伙计也没看清,黑灯瞎火的。”
“但他猜啊——————堡里头,谁最不想让小少爷活着?谁最想断了埃里克老爷的指望?”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不说话了,自顾自端起空酒杯,发现没酒,又重重放下。
酒桌上的人面面相觑,脑子里都闪过同一个名字:奥拉夫老爷!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
埃里克老爷是监护人,孩子死了他脸上无光,嫌疑小。
那只有————想抢位子的奥拉夫老爷了!
“而且啊,”疤脸又添了一把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听说埃里克老爷知道了,屁都没敢放一个,硬是把事压下去了————”
“唉,这要是老男爵在的时候,谁敢这么干?
这不是欺负咱们埃里克老爷,嗯————”他适时地打住,又是一声长叹。
这“醉话”像滴进热油里的水,瞬间在酒馆里炸开了。
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谣言像长了脚,当晚就从这个村子传向了下一个。
白狼领,另一个村庄的井台边,清晨来打水的妇人们聚在一起。
那个中年妇人也“回来”了,正一边打水,一边跟几个旧相识抹眼泪,说自己在外头多想家,多惦记孩子,日子多难过。
“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啊————”玛琳红着眼圈。
“在那头听说咱堡里出事了,我这心啊,就一直悬着,生怕家里也遭殃。”
“出事?出啥事?”
女人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玛琳警剔地看看四周,小声道:“你们————都没听说?”
“就前几天晚上,城堡那边,动静可不小————说是塔楼塌了,可我咋听人嘀咕,是小少爷————没了?”
女人们倒吸一口冷气。
“不能吧?好好的孩子————”
“谁知道呢————”玛琳压低声音。
“有人说,是被人害的!”
“黑心肝的啊,对个吃奶的娃娃下手!你们想啊,谁最怕小少爷活着?还不是那位————唉,作孽啊!
埃里克老爷也是难,听说气得不行,可又不敢声张,怕——————怕惹急了那边,打起来更不得了哦————”
妇人们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更多的是对弱者的同情和对凶手的愤慨。
孩子总是无辜的,害孩子的人天打雷劈!
这种家长里短的闲谈,带着同情和恐惧,比酒馆里的议论传得更快,更深入人心。
很快,“奥拉夫弑杀幼弟”、“埃里克忍气吞声”的故事版本,就在各个村庄的灶台边、水井旁流传开来。
就连白狼堡内的士兵中间,也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嘀咕”。
那个年轻男人“回来”后,想办法托关系,重新混进了城堡当了个杂役。
他趁给守卫送饭的机会,跟几个相熟的士兵悄悄抱怨。
“哥几个,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我听说,西边那边的人放话了,说小少爷没了是活该,是埃里克老爷自己没看管好,说不定还是他————”
他适时闭嘴,留下无限遐想。
对面的士兵立刻怒了:“放他娘的屁,明明是他们————”
“嘘!小声点!”年轻男人赶紧阻止,惊慌的模样,伪装的极其完美。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上头不让说。但我看啊,这事没完!
西边那位,心狠手辣着呢!这次得手了,下次指不定干出啥来!
咱们可得小心点,别哪天莫明其妙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种挑拨离间,在本来就互相敌视、精神紧绷的两派士兵中,效果显著。
支持埃里克的士兵更加坚信是奥拉夫下的毒手,并且对埃里克的“软弱”感到不满;
而一些中间派或心里动摇的人,则对未来的火并感到恐惧,士气更加低落。
谣言在传统社会中的传播,极度依赖基于地缘、亲缘和业缘的“熟人网络”。
酒馆、井台、集市、兵营等公共场所是信息集散地,而流民、杂役、妇人等“自己人”因其身份可信度高,其言论更容易被同类采信。
谣言内容往往紧扣既有矛盾,如继承权争夺、利用普遍情感。
如同情弱者、恐惧暴力、并留有想象空间,从而在底层快速扩散,形成难以追朔源头却足以动摇统治基础的“共识”。
利昂利用流民返乡散播谣言,正是精准击中了这种基于熟人信任的、非官方的信息传播体系的要害。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利昂派出的十几个“火种”,利用乡音、旧情和人们对动荡不安的恐惧,成功地将“幼弟被杀”这颗炸弹的引信点燃了。
谣言像野火一样在白狼领的村庄、田野和兵营中蔓延,版本越来越多,细节越来越惊悚,但内核指向始终不变。
奥拉夫是弑杀亲兄弟的凶手,埃里克是个软弱无能的监护人。
白狼领这锅本就快要沸腾的浑水,被彻底搅翻了天。
表面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了,猜忌、愤怒和恐慌在底下汹涌澎湃,只等一个突破口,就会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