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正如利昂所料。
白狼堡里并没有立刻传出幼弟凯尔森遇害的消息。
埃里克男爵在凌晨时分被心腹从睡梦中叫醒,得知塔楼出事、幼弟和其母身亡、守卫哈克被杀的消息后,惊怒交加。
但他再怎么说也是被沃尔夫冈给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原定新男爵,足够聪明理智的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声张,而是封锁一切消息。
他立刻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只宣称是塔楼年久失修发生了小规模坍塌,不幸造成了一名守卫伤亡,并严禁任何人谈论此事。
他将塔楼局域划为禁区,派了绝对忠诚的守卫看管,尸体也被秘密处理掉。
埃里克这么做有他的算计。
首先,家丑不可外扬,幼弟在自己地盘上被杀,传出去会严重打击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威信,让手下人觉得他连自己的家族都保护不了。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他内心充满了巨大的怀疑和恐惧。
他怀疑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弟弟奥拉夫。
“一定是奥拉夫这个畜生干的!”他在心里咆哮。
“他等不及了,想用这种狠毒的方式彻底断绝父亲的血脉,嫁祸给我,动摇我的合法性!”但他没有证据。
而且,如果立刻公开指控奥拉夫,势必会引发全面内战,他现在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担心局面失控。
同时,一股寒意从他心底升起。
如果不是奥拉夫,那会不会是自己内部出了内奸?有人被奥拉夫收买了?或者有第三方势力在搅局?
这个想法让他更加不安。
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强行压下这件事,暗中命令自己的情报头子秘密调查,同时加强自身的戒备,提防奥拉夫可能发起的进一步行动。
于是,白狼堡内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汹涌,猜忌和恐惧在知情者之间蔓延。
埃里克的心腹们行事更加谨慎,而普通士兵和仆役则对凌晨的骚动和塔楼的封锁议论纷纷,各种小道消息在私下里悄然传播,但都被官方口径压制着。
利昂的评估与新计划几天后,通过每日情报系统刷新的内容提示,利昂大致了解了白狼堡内的状况。
他对这个并没有达到他缺省目标的结果并不满意。
“埃里克把这个消息压下去了?”利昂在狼獾堡的书房里,对罗兰和卡兰说道。
“这头蠢驴,倒是比我想象的能忍。他这么一搞,我们所做的这一切,所取得的相应效果就差了大半。
奥拉夫那边可能根本还不知道这事,或者知道了也在装糊涂。他们打不起来,我们的计划就卡住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训练场上操练的士兵:“现在的情况就好象是火已经点了,但柴堆太湿,烧不起来。得再加一阵风,浇点油。”
罗兰皱眉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把消息主动捅给奥拉夫?”
“光捅消息不够。”利昂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得把罪名坐实,把水搅浑。
得让白狼领上下,尤其是那些还保持中立的骑士和农夫们都相信,就是奥拉夫派人干的,而且埃里克软弱无能,连自己的幼弟都保不住。”
卡兰骑士沉吟道:“这需要有人在白狼领内部散播流言,而且必须是能让当地人相信的说法。
我们的人很难混进去,就算混进去,生面孔也很快会被盯上。”
“我们的人不行,但有人的行。”利昂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过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收留着不少从白狼领逃难过来的流民。他们可是地地道道的白狼领人,乡里乡亲都认识。”
罗兰立刻明白了:“您是说,挑选几个可靠的流民,让他们回去散播消息?”
“这么做的风险很大,他们可能会被抓,也可能背叛我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利昂语气肯定。
“他们为什么逃过来?是因为在白狼领活不下去了,受够了埃里克和奥拉夫的盘剥和战乱。
我们给他们吃饱饭,给他们安身之所,现在,再给他们一个报仇和换取更多奖赏的机会。”
他详细阐述计划:“我们去流民安置点,挑选几个机灵、口齿清楚,而且在白狼领老家那边还有些亲戚朋友的。
给他们足够的银币,承诺事成之后给他们家人更好的安置条件。
让他们装作受不了我们这里的苦日子”或者思念家乡”,偷偷跑回白狼领去。”
“回去之后,他们不用做别的,就是在酒馆里、集市上,跟以前的熟人诉苦”,然后无意中”透露一些话。
比如让他们时不时说道几句:唉,还是咱们白狼领好,虽然两位老爷闹得凶,但至少不象那边传言的那样————
然后引人追问,再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吗?听说小少爷没了!
大家都偷偷说是奥拉夫老爷派人干的,因为埃里克老爷挡了他的路。而且埃里克老爷好象怕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偷偷把事压下去了————””
利昂冷笑一声:“这些话由他们本地人用本地口音说出来,抱怨着逃难”的辛苦,听着就象真的。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能在白狼领底层传开。
埃里克想压也压不住!
奥拉夫听到这种指控,还能坐得住吗?到时候,就看这两头困兽怎么撕咬了。”
在舆论引导和信息战中,利用目标局域的本地人返乡传播特定信息,是一种古老而有效的手段。
这些“信使”具备天然的身份掩护(既本地口音、熟悉当地人情之类)、易于融入环境,其言论更容易被同乡采信。
统治者往往难以彻底封锁这种源于基层、通过熟人网络扩散的“小道消息”。
历史长河中,许多动摇政权基础的流言、起义的动员令,最初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悄然传播的。
利昂的策略,正是利用了传统农业社会人际信任和信息传播的特点,进行精准的舆论渗透。
罗兰和卡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认同。
这个计划虽然阴险,但确实高效,而且充分利用了他们手中的独特资源。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流民中挑选合适的人选。”卡兰骑士主动请缨,他对白狼领的人员背景更熟悉。
“去吧,”利昂点头,“记住,要自愿,但报酬要足够丰厚。”
“告诉他们,狼獾领不会亏待为我们做事的人。
另外,罗兰,你安排几个机灵的手下,远远地护送”他们到白狼领边境,确保他们安全进入,但绝不能被发现关联。”
也怪不得利昂在选人进入白狼领散布谣言这一块显得这么谨慎,而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农奴们之间大概率相互认识,且关系紧密。
这一点跟现代是完全不同的。
毕竟现在由于各种各样的缘故,城市里面可能一起居住了好几年之间的邻居,都从来没有开口交流过,就算是放在农村里,也有着相互见面之后认不出来对方是否是同村的情况。
但是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农奴们不同,内核原因还是因为农奴的生活范围、生产模式和社会结构高度封闭集中。
居住集中是造成这一结果的最重要的一点。
农奴通常依附于某一领主的庄园,居住在庄园内的村落,全村人口多为几十到上百人,日常抬头不见低头见。
然后再接下来就是生产绑定,农奴们需共同参与庄园的集体劳作,如耕种领主直属地、收割、修路,他们需要在劳动中频繁协作,算得上是固定的“生产伙伴”。
社交单一也是一点,农奴几乎没有离开庄园的自由,社交圈仅限于同庄园的其他农奴家庭,婚丧嫁娶、宗教仪式也会让所有人聚集;
另一边,卡兰骑士的效率很高,没过两天,他就根据领主老爷的要求,从收容的流民中初步筛选出了一批合适的农奴。
他没有在公开场合进行,而是按照领主老爷的指示,派人将这些流民逐个带到城堡旁一间僻静的仓库里。
利昂和罗兰在那里等着他们。
仓库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跳动。
二十来个身体状况一般,甚至算得上是瘦弱不堪的流民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起。
他们很惊恐,不知道这位威严的男爵和冷酷的骑士为什么要见他们。
他们中有男有女,年纪大的已经头发花白,年纪轻的也不过十几岁,共同点是脸上都带着长期饥饿和恐惧留下的痕迹。
利昂没有绕圈子,大概的收拾了一下在场的众人后,便直入主题的开口。
“把你们叫来,是有一个任务。一个很危险,但报酬也很高的任务。”
人群里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人们互相看看,更加不安了。
“任务很简单。”利昂继续说,“我需要你们中的一些人,偷偷”跑回白狼领去。”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回去?
那个他们拼了命才逃出来的地方?
“回去之后,不用你们打仗,也不用你们偷东西。”
利昂的目光缓缓从他们脸上划过,“只需要你们在合适的地方,比如集市上、水井边,跟以前的邻居、亲戚“闲聊”的时候,说几句话。”
他十分明确的交代了那几句需要散播的谣言内核:小少爷死了,大家都说是奥拉夫老爷派人干的,埃里克老爷胆小压下了消息。
听完这些话,流民们的脸上血色褪尽,有人甚至开始发抖。
他们不傻,在白狼领那种地方,散播这种关于领主子嗣生死和兄弟相残的谣言,一旦被抓住,下场绝对比死还惨。
“大人——这——这是要我们去送死啊————”一个胆大的老汉颤巍巍地说。
“这一趟是很危险,没错。”利昂承认得很干脆,“所以,去不去,全部都出于你们自身的意愿。我并不会强迫你们,那样做也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话锋一转,指向仓库角落里堆着的几个木箱。
罗兰上前打开箱盖,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银币和几袋粮食,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
“愿意去的人,现在就可以拿走二十枚银币,安顿你们还留在狼獾领的家人。
等消息在白狼领传开,确认有效之后,无论你们是否还能回来,你们的直系亲属,可以分到更好的房子,免除未来三年的赋税,孩子还能优先进入工匠坊或者护卫队学习。”
利昂停顿了一下,让这些条件在众人心中消化。
他看到不少人看着银币和粮食,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没错,利昂当时派遣下去收集合适人选的最主要一项要求,就是他们还有其他家人在狼獾领,并且急需粮食和其他物资来保障生存。
“但是,”利昂的语气变得冰冷,“任务内容,绝不可以泄露给任何人,包括你们最亲的家人。”
“我们会确保你们的家人在这里过得很好,但前提是,你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并且尽力完成任务。”
这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你们的亲人在这里,既是奖励的凭证,也是任务的“担保”。
为了家人能过上好日子,你们得拼命,还得守口如瓶。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回去是九死一生,但留下的家人能翻身。
不回去,虽然安全,但继续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这时,卡兰骑士根据之前的摸底,点了五个人的名字,三男两女。
他们都是家里有老有小、负担最重,而且性格相对机灵、在白狼领老家那边还有些人脉的。
被点到名字的人身体一颤,脸色惨白。
一个中年妇人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的人扶住。
一个年轻点的男人吞了吞口水,呼吸急促,眼睛死死盯着那箱银币。
利昂没有催他们,只是安静地等着。
过了很久,那个年轻男人第一个走了出来,声音沙哑:“大人,我干!”
“我老娘和孩子,就拜托您了!
他第一个走到箱子前,将属于自己的那二十枚银币紧紧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