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烛火将熄未熄。
昏黄光影里,吴信的那张简陋的硬板床榻显得格外孤高。
床榻上,苏婉清和荀瑾瑜两人入眠的细微动静都被帐外呼啸的风声压的几不可闻。
而就在榻前两步不到的空地上,厚毡子胡乱铺开。
不是一处,是相隔着两步距离的两处。
地面又冷又硬还带着潮湿,硌得人骨头生疼,也让吴信这位伤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过作为男人,他也没抱怨,只是寻找着一个较为舒适的动作,让自己能够安然入睡。然而,在另外一边地铺上传来的声音,又让他始终无法做到,只能耐心倾听着,时不时给出回应。
“我感觉婉清与我并不亲近。”梁望舒告诉他,“但我也能理解,可我心中就是有点不舒服,而且我的印象也还停留在她小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嗯…”吴信思索着,语气认真地安慰着,“婉清可能跟您一样,所以才表现的不太与您亲近,您也不必担忧,完全可以静观其变,反正日后朝夕相处,同吃同住,你们总能熟悉起来的。”
吴信的话让营帐中陷入了短暂的静默。直到烛火终于在幽幽的跳动中灭了。黑暗温柔地吞没了一切,梁望舒的颇为烦躁的声音才再次小声地响了起来。
“跟你讲实话吧,其实我也不是想怪你——我也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我现在处处是茫然,虽然四周都是熟悉的人,可我又总感觉不知道说什么,感觉很陌生。”
“还有,绾儿似乎也有事情在瞒着我,婉清本不应该跟她关系这么差的,就算可能你…嗯,你的事我就不再重复了,我能明白你懂我的意思,我很想知道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闹成这样子。”
这话让吴信沉默了好半晌,没有答复。
苏绾都不想说,苏婉清也没说,他就更无法说了,所以想了想,他还是含糊其辞:
“呃…也许你可以自己去了解一下,反正最多不过一个月,我们便能回到洛阳了,苏…岳父在那呢。”
听到吴信的回答,帐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梁望舒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盯着吴信的背影。
“我知道他在,但我总感觉…是认为婉清和绾儿两人会变成如今的关系,恐怕也跟他有关联,所以我才问你,我想做点心理准备。”
“…”
吴信没有回答。
梁望舒继续追问:“很严重对吗?”
一阵沉默,吴信还是没有回答,甚至有点难顶。
他真想告诉梁望舒说——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啊,你别问了好吗?
但却不行,因为人家是她岳母。
而且实际上,现在吴信才终于发现了这位岳母哪里是跟苏婉清一样的脾气暴躁,她可精明着呢,只是表面上,有点暴躁。
嗯,好吧,婉清也精明着,两人真不愧是母女。
但这问出来的话,让他怎么回答啊?
知道苏绾和婉清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就逮着我这个可怜无助的弱小男人一直追问?
合适吗?
内心叹息一声,吴信想了想,刚想回答,便听见梁望舒又语气平静地道:
“我知道你为难,我也承认你救了我,我本不该让你为难,但我真的脑子越想脑子越混乱,也没有可以倾诉的人,而且就算跟她们倾诉,她们也不会告诉我,所以——我请求你能告诉我。”
“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你会回答我的对吗?”
梁望舒语气幽幽。
而被一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人称作好孩子,吴信也觉得有些怪异,这让他又沉默了一会。好半晌,他才在梁望舒耐心地等待中低声开口:
“其实您既然已经都这么说了,那想必心中也已有了答案,所以何必还来问我呢?”
“是么?那看来很严重了。”
吴信没有回答。
梁望舒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也不再盯着吴信的背影,而是躺下来,闭上了双目,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看您自己。”吴信打了个哈欠,“毕竟我跟岳父关系也不怎么好,还有我自己这边…您也看见了,都已经够乱的了,我都正在努力呢。”
“不过要是有需要,您尽管开口。”
“毕竟无论看在谁的面子上,我都会…”
吴信话音未落,便听见梁望舒忽然说:
“你这么说是在讨好我?只是想让我帮你缓解一下你的问题吧?”
“…”吴信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好像怎么回答也不对。
毕竟不承认吧,有点太虚伪了,可若是承认吧…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那还不如承认算了。
于是,他就直接坦然承认了:
“有这个需求,但我刚刚也是在说实话,不止是讨好。”
“…你挺实诚又不实诚。”梁望舒评价。
“您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那就别接了,反正老娘现在也想睡觉了。”梁望舒不以为意,“对了,之前对你态度不好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因为我也只是一时冲动,爱女心切。”
“当然,你要是实在不平,我现在也能向你道个歉。”
“…”
“为什么不说话?”
“您不是叫我别接话吗?”
“跟你客气一下,你还真当真了?”梁望舒的声音虽听不出喜怒,但也终究不再说什么。
“睡吧。”
随着这句话落下,帐中似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然而,直到又过了好一会,吴信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其实婉清应该真不是不与你亲近,只是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和您相处,所以在给她一些时间就好了,您不必烦躁。”
“实在不行,我也会寻个机会和她谈谈。”
“……”
没有得到回应,吴信也不以为意,只是紧闭着双眼,缓缓陷入沉睡,鼾声渐起。
而直到这时,帐中才又响起了一阵极轻的,像是叹息的声音。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