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虎的手指,轻轻捻开瓶口的蜡封。
一股很诡异的甜香,从瓶口散发出来。
那香味不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只是闻到一点,就让人头脑发昏,心神不定。
“殿下,黄泉路远,何必走得这么急?”
萧文虎的声音很轻,在这混乱的战场上,却清淅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他看着陆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去看瓶里的毒药,而是伸出两根手指,在陆显那因为惊骇而微微张开的嘴角,轻轻一抹。
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被他从陆显的唇角捻了起来。
陆显在举起毒瓶的那一刻,太过激动,瓶口已经碰到了嘴唇,沾上了一点没来得及倒出的药粉。
萧文虎把那点粉末凑到鼻尖,轻轻一闻。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的瞳孔,猛的收缩。
“幻蝶草的香气,混着川乌的辛辣,还有…南疆沼泽里,腐骨花的腥甜…”
萧文虎每说出一种药材,陆显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这些,都是剧毒的东西,但真正让陆显感到害怕的,是萧文虎接下来说出的那三个字。
萧文虎的目光,缓缓从指尖的粉末,移到了陆显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能把这几种东西,用这么精妙的比例融合在一起,还能产生让人五感错乱,好象到了仙境的幻觉…殿下,你这毒药,应该有个名字吧?”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淅的吐出了那个足以让整个大干朝堂都震动的名字。
“五觉散。”
“轰!”
这三个字,象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陆显的头顶。
也同时劈在了远处那辆黑色马车里,张承谦的心上。
如果说,之前萧文虎的出现,只是让陆显感到绝望。
那么“五觉散”这三个字从萧文虎的嘴里说出来,就是把他打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完了。
彻底完了。
这个秘密,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最深的罪孽!是他用来控制人心,收买死士,甚至想用这个来要挟皇帝的最后手段!
这件事,天知地知,只有他和张承谦两个人知道。
萧文虎,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陆显指着萧文虎,嘴唇剧烈的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眼中的疯狂和恨意,在这一刻全部褪去,只剩下一种被看穿所有秘密后,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恐惧。
看着陆显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萧文虎的眼里,没有半点同情。
“看来,我猜对了。”
他把那只黑色瓷瓶的瓶塞,重新盖好,好象那不是一瓶能毒死上百人的剧毒,而是一件不重要的战利品。
“殿下,你这条命,现在可比你想象的,要值钱多了。”萧文虎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
“我要让你活着,亲眼看着,你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送上绝路的。”
说完,他不再看陆显一眼,转过身,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直直的落向了那辆孤零零停在城门外的黑色马车。
那里的杀戮,已经快结束了。
王康和他带来的百馀名羽林军精锐,在禁军和血手帮的双重绞杀下,几乎没能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
王康本人,身中数箭,被萧震一刀砍死在马下,死不暝目。
剩下的几个骑兵,也被团团围住,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整个西城门前,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那辆黑色的马车,就象是血海中的一座孤岛,显得那么突兀和刺眼。
车帘,依旧掀开着。
吏部尚书张承谦,就那么静静的坐在车里。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运筹惟幄的从容和威严。
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此刻一片死灰。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拿着毒瓶,缓缓向他走来的青衫身影,那双曾经在朝堂上翻云复雨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他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算计得一败涂地。
瓮中捉鳖。
原来,他才是那只,自己一头钻进来的,最蠢的鳖。
西城门外的杀戮,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名试图反抗的羽林军被萧震一刀劈翻在地,那震天的喊杀声便戛然而退,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浓郁的血腥味。
数百名禁军士兵沉默的清理着战场,将尸体拖到一边,把跪地投降的叛军用绳索捆绑起来。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却透着冰冷。
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避开那辆停在尸堆旁的黑色马车。
车帘依旧掀着。
吏部尚书张承谦就那么坐在车里,一身紫色的朝服在火光下显得刺眼。他没有看车外的惨状,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他那双指节发白的手。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萧文虎也没有过去,他只是将那只装着“五觉散”的黑色瓷瓶小心收好,然后走到被郭阳制住,瘫软的陆显面前。
“带上他。”
萧文虎的声音很平静。
郭阳点了点头,单手将废太子陆显提了起来,封住了他身上几处大穴,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萧文虎的目光,这才转向那辆黑色马车,以及车里那个老人。
“还有他,一起带回京兆府。”
“是!”
萧震大步上前,亲自带人,将那辆马车连同里面的张承谦,一同围了起来。
张承谦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城门内那个向他走来的青衫身影,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京兆府,书房。
灯火通明。
萧文虎坐在书案后,那件沾染风尘与血腥气的青衫还未换下。
在他的面前,只放着一样物品。
那个寸许大小,装着“五觉散”的黑色瓷瓶。
郭阳和萧震分立两侧,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西城门一战,他们抓住了废太子,抓住了吏部尚书,按理说是天大的功劳,可两人脸上没有喜色。
因为他们都清楚,瓶子里的东西,比一场叛乱可怕得多。
萧文虎伸出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之前一直在想,陆显真正的后手是什么。
勾结柔然?那不过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主动权完全在别人手里,不是陆显会做的选择。
现在,他明白了。
“南疆……幻蝶草……”
萧文虎拿起那个黑色瓷瓶,在指尖缓缓转动着,声音很轻。
“那张指向滇南的地图,不是假的。他就算没有从西城门走,最终的目的地,也还是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