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祖还是不动,连眼皮都没抬。
萧文虎也不生气,他把茶杯轻轻放在程光祖身前的地上,自己端着另一杯,在桌边坐下。
“你孙子程栋,今年中了探花。”
萧文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程光祖紧闭的眼睛忍不住颤斗了一下。
萧文虎看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他轻轻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继续说:“前途无量啊。陛下在金殿上亲口夸他有宰相的才能,当场就给了翰林院修撰的官职。这份荣幸,可是大干开朝以来头一份。”
程光祖的身体,不明显的僵了一下。
那是他最骄傲的孙子,是他程家唯一的希望。
“他要是知道,自己最敬爱的爷爷,现在在这里给南疆叛军做事,当了个汉奸……”萧文虎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个字都让程光祖心里难受。
“你说,他会怎么想?”
“朝廷上那些人,又会怎么看他?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的官路,怕是也走到头了。”
“你……卑鄙!”
程光祖猛的睁开眼,红着眼睛死死瞪着萧文虎。他气的浑身发抖,身上的铁链也哗啦啦的响。
程栋是他的底线,是他心里最不能碰的地方。
“住口!”他吼着,声音沙哑的厉害,“我程光祖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我孙子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朝廷走狗,除了用这种脏手段,还会什么!”
面对他的吼叫,萧文虎脸上一点多馀的表情都没有。
他把杯里的茶喝完,然后把空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啪。”
清脆的声音在地牢里回响,也让程光祖的吼声停了下来。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萧文虎站起身,从上往下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没有生气,没有同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我没拿你孙子的命威胁你,那没用。”
“我只是告诉你,你的选择,会决定他的将来。”
萧文虎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和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对视。
“你要是不说,他就得顶着叛国贼亲属的名声,被同事排挤,被言官弹劾,被陛下猜忌,最后憋屈的死掉。”
“你要是说了,他就能洗干净嫌疑,正大光明的站在朝堂上,实现他,也是你以前的抱负。”
“怎么选,看你自己。”
这番话没有一个脏字,却比最毒的诅咒还要狠。
程光祖那张涨红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那双平静的眼睛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挣扎和软弱都被看穿了。
他想到了孙子从小就聪明,苦读十几年终于中了探花。
他想到了孙子送别自己时,那满是崇拜的眼神。
他又想到了自己一辈子为了国家,最后却家破人亡。
他心里所有的骄傲和坚持,在这一刻全碎了。
“呵呵……呵呵呵……”程光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听着特别凄凉。
笑着笑着,两行老泪就从他眼角流了下来。
他浑身的力气好象一下子被抽干了,挺直的背也垮了下去,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我说……”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很锐利的眼睛,现在一片死气。
“我什么……都说……”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沙哑的声音象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开始说起那段能让整个大干都翻天的往事。
“三年前,我还是兵部尚书。”程光祖的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带着恨,“那时,南疆的土司还算安分,虽然有小冲突,但边境大体上还算太平。直到有一天,太子陆显,偷偷叫了我跟几个他的心腹过去。”
“他说,南疆是心腹大患。他想用云州、雁门两个郡当诱饵,把黑水土司阿史那引进来,再联合其他土司,一口气灭掉阿史那,彻底平定南疆。”
萧文虎安静的听着,手里的茶杯已经凉了,没有说话。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策,对吧?”程光祖脸上露出苦笑,“可当我看到那份盟约时,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份卖国条约!”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那份条约上写的清清楚楚!除了割让两个郡,还要向阿史那开放所有边境关隘,允许他的商队不经检查,自由进出中原腹地!甚至,每年还要给他大量的铁器和粮草!”
“这哪是引蛇出洞?这分明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
程光祖的声音在地牢里回响,充满了悲愤。“我当场就拍了桌子,指着陆显的鼻子骂他!骂他是千古罪人,骂他这么干一定会搞得天下大乱,遗臭万年!”
“可他呢?”程光祖的声音突然拔高,眼里射出吓人的光,“他不但不认错,反而恼羞成怒,当场就要把我抓起来!”
“后来的事,全朝廷都知道了。我被革职查办,抄了家,成了人人都瞧不起的罪臣。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被太子发配边疆,最后病死了。”
程光祖说到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笑声里全是凄凉。
“但他们都想错了。陆显这个人,心肠狠毒的程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他死死的盯着萧文虎,一字一顿的说:“他没杀我,也没把我流放。他把我,当成一份礼物,偷偷送给了阿史那!”
地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萧文虎的瞳孔,不明显的收缩了一下。
“一份……礼物?”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波动。
“没错!就是礼物!”程光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告诉阿史那,我是大干的前兵部尚书,懂兵法,能帮他成就霸业。他想借阿史那的手杀掉我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眼中钉,又想利用我的才能,让阿史那这把刀变得更锋利,好去对付他的政敌,甚至……是他父皇!”
“何其歹毒!何其狠辣!”
程光祖的胸膛剧烈起伏,好象要把肺里的气都用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象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萧文虎的心上。
萧文虎一直以为,太子陆显只是愚蠢、狂妄,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却从没想过,这个人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把朝廷重臣当成货物送给外敌,只为了自己的目的。这已经不是谋逆,这是在挖整个大干的根!